第30章 府内暗流,缇骑窃听文臣谋(1/2)
刘健府的朱漆大门刚阖上最后一道缝。
门轴“吱呀”响了声。
那声音又细又长,像怕惊动了门后潜伏的影子。
西跨院的角门便被人用指节叩得笃笃作响。
三长两短。
是文官们私下约好的暗号——当年扳倒宦官汪直时,用的就是这个节奏。
管家老刘从门洞里探出头。
帽檐上还沾着雪沫,是方才扫院时落的。
见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锐。
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面色焦灼的官员,官袍下摆都沾着泥。
忙不迭地往里让:
“张大人快请。
首辅在书房候着呢。
刚还念叨您几位呢,说‘该来的总会来’。”
穿堂风卷着碎雪灌进回廊。
雪沫子打在人脸上。
凉得刺骨,钻进衣领里,冻得人脖子一缩。
张锐拢了拢貂皮披风。
披风领口的狐狸毛都冻硬了,扎得下巴生疼。
脚步踉跄地跟着老刘穿过栽满翠柏的天井。
他靴底沾着的泥点蹭在青石板上。
像一串慌乱的省略号,记录着他一路的急慌。
方才在衙署。
韩文让人把弘治十七年的漕运账册搬了出来。
其中一本记着他替江南盐商虚报损耗的明细——盐商每运一百石盐,他就让多报二十石“受潮损耗”,差价两人分。
纸页都泛着油光。
一看就是常被人摩挲的要紧东西。
那上面的朱批。
还是他当年找户部主事仿的韩文笔迹,连墨色都调得一模一样。
现在想起来。
后背的冷汗都能浇透棉袍,贴在身上凉得发疼。
“刘首辅!”
刚迈进书房门槛。
张锐就带着哭腔喊出声。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话都说不连贯。
暖阁里燃着银骨炭。
炭火气裹着熏香——是江南贡的龙涎香,一两值十两银子。
却驱不散众人脸上的寒气。
刘健正对着一幅《出师表》出神。
那是弘治帝赐的,装裱用的是绫罗。
闻言转过身。
手里的狼毫在宣纸上拖出一道歪斜的墨痕。
像条拧巴的蛇,把“鞠躬尽瘁”的“瘁”字毁了。
“慌什么。”
刘健将笔搁在砚台上。
目光扫过众人冻得发红的鼻尖,还有张锐发抖的手。
语气沉得像压了块砖:
“韩文查账是奉旨行事。
你们要是行得正坐得端。
难道还怕他翻出花来?”
“首辅这话就外行了!”
户部主事李宾猛地扯开棉袍领口。
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衬里——那金线是用真金捻的,一件衬里够普通百姓过半年。
金线在炭火下闪得扎眼:
“谁的账能干净?
就说前年黄河疏浚。
您老倡议捐俸,说要‘与民共渡难关’。
咱们哪个没从河工款里匀出点来贴补?
您老拿了五千两,我拿了三千两,张大人拿了两千两。
当时先帝只说‘知道了’,没追究。
现在到了这位陛下手里。
保不齐就成了‘贪墨河工银’的铁证!
我可听说了。
东厂的人都在河边量堤岸了——量当年修的堤够不够宽,是不是偷工减料了!”
炭火“噼啪”爆了个火星。
映得众人脸色忽明忽暗。
有几个下意识摸了摸袖袋里的银票——那是刚从盐商那儿“借”来的,还没捂热。
书房角落里。
一个捧着铜炉添炭的小厮低着头。
帽檐压得遮住眉眼。
刘海垂下来。
挡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个尖下巴。
他的耳朵却像张满的弓。
连炭火炸响的细响都漏不过。
这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百户赵忠。
三天前乔装成杂役混进府里。
脸上抹了层灰,像刚从煤窑里出来。
手上故意磨出几道疤,看着像常年干粗活的。
此刻正用袖口藏着的炭笔。
在贴身的竹纸上飞快记录。
笔尖划得竹纸“沙沙”响。
他怕被人听见。
每写两个字就往炭盆里添块炭。
用炭火“噼啪”声盖过去,像在打掩护。
“依我看。
查账是假。
斩草除根才是真!”
兵部武选司员外郎王逊把茶盏往桌上一墩。
“咚”的一声。
茶水溅在描金的桌围上。
晕开一小片湿痕,把绣的“富贵牡丹”弄花了:
“寿宁侯、建昌侯是什么人物?
那是太后的亲兄弟!
说剐就剐了,凌迟三百六十刀,刀刀见肉。
连昌国公的牌位都从太庙给扔出来了,扔在乱葬岗!
咱们这些外臣。
在他眼里算什么?
怕不是连草芥都不如!”
“噤声!”
刘健的声音陡然拔高。
指节因攥紧镇纸而发白。
镇纸是和田玉的,温润的玉色被捏出了几道浅痕。
像要碎了:
“外戚谋逆。
私藏兵器,意图不轨。
本就该株连九族。
陛下法办他们。
合情合理!”
“合理?”
王逊冷笑一声。
抓起案上的《大明律》翻得哗哗响。
书页边角都被他扯卷了,像狗啃过:
“那请首辅给咱说说。
哪条律例写着‘亲舅舅要凌迟’?
《大明律?刑律》里明明写着‘皇亲国戚犯罪,减一等论处’!
依我看。
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借着整外戚的由头。
要把咱们这些弘治朝的老人一网打尽!
下一步。
指不定就轮到内阁了!您老这个首辅,怕是也坐不稳!”
赵忠的笔尖在竹纸上顿了顿。
特意在“一网打尽”“轮到内阁”八个字下划了道粗线。
炭笔太用力。
竹纸都被戳出了毛边,像刺猬的刺。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刘健的脸色沉得像锅底。
嘴唇抿成条直线,腮帮子鼓着。
却没再喝止。
这就有意思了。
首辅看似斥责。
实则在纵容他们说下去。
是想借这些人的嘴。
说他自己不敢说的话?
还是想看看谁的胆子大,能当“出头鸟”?
“辞官都不让走。
这才叫绝!”
张锐想起早朝时陛下那句“查不清账目不准致仕”。
气得直打哆嗦。
手往桌上一拍。
差点把茶盘掀了,茶杯“哐当”晃了晃:
“这不是明摆着刁难吗?
他当谁都跟他一样。
十五六岁精力旺盛,能熬半宿不睡觉?
咱们这些人。
哪个不是熬白了头才混到现在的位子?
我从秀才考到郎中,用了二十年!
他倒好。
一句话就想把咱们的体面踩在脚下!
昨天我家小子还问我。
‘爹,是不是要被抄家了?’
你说我这当爹的,心里多难受!”
“体面?”
李宾嗤笑一声。
往炭盆里啐了口唾沫。
“滋”的一声。
唾沫星子被烫得冒烟,散发出一股焦味:
“在他眼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