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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不眠之夜(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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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前。

程东仍然挺直着腰板,一步一个脚印,就像是在部队中那样,像一座铁塔那样,找到了自己的屋子。

开门。

一进门,他脸上出现了一丝愧疚。

他走到窗口,笔直地站立着,看着夜晚几艘小渔船的灯火。

月光,照在了程东扭曲痛苦的脸上。

沉默是程东的底色。

是两个程东的底色。

他想回天津卫的那个小家,看看自己的妻子,看看自己的女儿。

他想继续待在船上。

程东打开窗,对着窗外吹进来的海风说道,痛苦说道:“放我走。”

这是,这个世界的程东,第一次通过这具身体说话。

下一秒,来自末世的上士程东说道:“七日后,我就会离开。”

上士程东:“我会活着。”

码头脚夫程东很痛苦:“我……我看到了你的过去……我很害怕……你走后,我不想疯掉,我想活着……”

“我还有家人……”

这名在码头当脚夫的程东说完这句话,似乎不敌程东的精神力量,再次沉寂起来。

刚刚短短的几句话,程东发现,自己的大脑已经疼痛无比,额头上全是汗水。

很渴。

他尝试重新认识一下自己。

确认,他,还是不是他。

人如何成为一个人的?

是回忆。

他想起了,自己参加过的,那场最惨烈的战役。

在歼灭深渊鬼市的战役中,程东作为一个特种营的普通战士,跟随着营长,在幽暗深邃的地下溶洞中艰难前行。

那时候的他,才二十出头。

他们当时,每个人都拿着最先进的电磁磁轨枪以及高能粒子束手榴弹,穿着超机动性的便携式反装甲,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那个有妖鬼显现的地下恐怖集市中,人类的轨道打击平台失效,大型能量护盾发生器无法携带,大规模杀伤性声波武器对那些鬼物无法生效。

当地驻军本来已经接到了在地下引爆核弹的命令,但程东觉得,应该再试一次。

毕竟,这个鬼市的上方,是一座人口百万级别的特大城市,云陵城。

也就是,后来给陈旺盖零号病院的那座巨城。

那天,地下这个鬼气森森的鬼市被他们炸成了焦土。

数百人的加强营中,最后只有十三个人活了下来,程东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兵王,他认为,那天按下粒子束手榴弹开关,主动被变异飞头蛮吞下,轰杀一众魔物的营长,才是。

记忆没有出错。

剩下的十三个人,在副营长的带领下,在那个鬼市中心,在那个巨人僵尸残破的躯体上,升起了一面属于人类的旗帜。

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一部分具有灵智的诡异之物,凑在那里,准备进行某种秘法,把整座东宁城全部转化为各种不同类型的随机诡异怪物,还要把这座城变成比鬼门市更可怕的存在。

如果不是那一大堆粒子束炸弹,摧毁了那个可怕的石阵一角,此刻一座巨城恐怕已经沦陷。

经此一役,人类在云陵城的地下构筑了无数大型防御设施。

直到今日,云陵城,再无战事。

原来……这种恐怖事件,都是陈旺的工作。

但是,他那一阵子,失踪了。

不知去向。

程东一直在回忆自己军旅的点点滴滴,歼灭红尘恶魔,向着堕落旧神的眷者冲锋……

新兵营里教官突然发疯,吃了二十多个学员,程东当时一枪把那个怪物教官给崩了。

一头五个头的狮身巨兽,一脚就踩断了那画着陈旺涂鸦的装甲坦克,履带崩碎,那沉重的铁零件把好几个战友砸地重伤,程东自己这个猛人竟扛起三个战友,扛着三个生死兄弟离开了战壕。

“妈的,班长……我们怎么就不是陈旺那个嚣张的王八蛋……”战友吐着血,在程东的背上,看着装甲车外部钢板上,那个被碾碎的陈旺脸蛋,说道。

后来,程东在对阵那头犀牛巨兽时,丢了一只手臂。

很快,有人找到了程东,并且告诉了他,关于“零号病人”,也就是大名鼎鼎陈旺的去向。

程东明白了自己的使命。

他接受了很多训练。

有精神病院林幽博士的。

当然,也有来自……军方的。

这些点点滴滴。

过去的点点滴滴,铸造了程东这个人。

授勋。

获奖。

葬礼。

告别。

断臂……

还有……衰老。

老兵不死,但也不想凋零。

所以,程东来到了陈旺的幻境。

当年那个歼灭诡异的大英雄,陈旺已经疯了。

程东也很想见见这个人。

所以他来了。

程东的眼神逐渐清明,他想起了自己是谁。

他脑袋猛地一震。

又陷入了不同的回忆之中。

他也是程东。

是天津卫的一名脚夫。

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晚清,在他看来,这大清朝还有好多年的光景,现在这样已经够糟了,如果连皇帝也没了,那这华夏,恐怕真的没办法转了。

什么是脚夫?

是苦力。

是底层劳动者。

是没有土地,不得不依附在大城市里的惨命人。

比苦更苦,是为惨。

程东每天都看着码头上的船只来来往往,可他从未登上过任何一艘货船,每天就是一身短打,忙完一天后,身上就会凝结一层汗水蒸发后的盐霜。

这个程东,和末世的程东,在体力上没有任何区别。

末世程东每天拿的是沉重的单兵装备,扛着的是战友。

晚清程东,每天扛着的,则是一袋袋的粮食、煤炭、洋货和棉纱,一次肩扛二三百斤货物,是常有的事儿。

炎炎夏日,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装卸白灰,背一天脸就火辣辣地疼,浑身起燎泡,程东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脚夫,宁可背白灰也不背煤炭,细问才知道,煤炭是跗骨之疽,等老了患上肺病就是个废人。

这个程东,看起来比末世的程东还要惨。

程东很老实,但也不得不偷偷带上锥形铁管,卸货的时候,把那些米袋和面粉偷一些,最后上缴给工头。

人在江湖。

没得钱。

也没得办法。

但脚夫程东也是幸运的,他见过太多遇到伤病做不了工,被迫跑到菜市借贷,一旦开了这个头,就真的再也刹不住车了,最后一定是妻离子散,再次破产。

无一例外。

程东有着一副干不死的好身板,所以他挺到了今天,甚至有了妻女,已经是这糟烂行当里的幸运儿。

他没有尊严,没有钱,不过程东很满意,因为他生下来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没什么不平衡的,家里还有个等他的女人,他什么也不图了。

程东觉得,自己比那些做小生意,结果被倾销的洋货搞破产、被迫当脚夫的生意人强多了,他们天天都在吹嘘自己昔日下馆子时的风光。

程东每次都听一会儿,就去做工了。

这种从天上掉到凡间的人,很难再爬上去,没准这辈子都在郁郁不得志中痛苦一生。

程东很幸福。

他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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