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想当我孩子的妈？（1/2）
陈旺走在半山腰的砾石上。
这里有诡异的奇石，上面只有稀稀拉拉的青苔在痛苦哀嚎，陈旺问了半天他们怎么这么疼，这些青苔只顾着嚎叫，然后陈旺说，以后给他们介绍几个不错的精神科医生。
医生？
什么精神科医生？
……
他想起了很多事。
他叫陈旺。
他是一名普通的20多岁青年。
他成长在蓝天白云之下。
是新时代的一名学生，在社会兜兜转转几年，看不清自己不说，也看不清社会那个大染缸。
普通地，像是工厂流水线里加工出来的快消品。
他很迷茫。
很努力地生活，但很迷茫。
就这样……
就这样？
还有很多事情，陈旺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干过很多工作，曾经在北上广讨生活，刚毕业的时候，还混迹过娱乐圈，40一天，在很多有名或者没名气的网综现场客串观众，当销售卖过减肥药。
好像还当过群演，他这身衣服，此刻一身臭汗和发霉的味道，很像是剧组里那些不知道穿过多少次的陈旧库存。
“我演过童话故事？”
“还是偶像剧？市井市民生活剧？”
“还是粗制烂造的末世短剧？”
……
陈旺拿着那把剑，感受着剑身上传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重量，只觉得，这道具太逼真了，而这里，也不像是片场。
自己看着还算年轻，但人生，像是已经过了好几辈子一样。
他，这会儿只想起来了，一些很久远，但很真实的记忆。
他保证，那些故事，一定发生过。
为了生活，他去大城市里当过脱口秀的开放麦演员，给中产社区的宠物们当陪伴师，每天像上班一样，给那些无暇陪宠物的人遛狗逗猫，拍摄视频，给那些猫狗喂食一顿，比自己一周餐费还贵的宠物粮。
下班。
社区保安是这些小区唯一正眼看他的人，陈旺给他散烟时，听他吹牛说自己有三等功，陈旺觉得没劲，给他撂下一句，自己小时候还给迪迦奥特曼送过光，打败了邪神加坦杰厄。
陈旺走在路上，感觉，距离那个鬼气森森的妖洞，越来越近了。
“旺儿……”
空气中，充满了这个人的呼唤声。
声音很温暖。
让陈旺，觉得自己找到了家一样。
出门在外漂泊，他，很怀念这句呼唤。
是母亲。
是妈妈。
是那个，无论自己过得多么惨，永远爱自己的伟大女性。
一定是她。
“妈。”
“妈！”
“是我啊！妈！”
陈旺眼角有泪。
他开始加速。
开始快速奔跑。
在妈妈的呼唤中，那些不断涌现的不堪回忆，终于化为了一个孩子想要找母亲哭诉的无尽委屈。
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可他已经长大了，妈妈已经老了。
他怎么还在想念母亲呢？
怎么会，这样呢？
他，还给敬老院的老人们写过传记。
自己初中拿过全县作文二等奖的水平，竟然在那些精致养老化社区的老头老太太心中，得到了一致性的好评，这些人把自己深不见底的养老金掏出来，让陈旺写自己过往的英雄故事。
陈旺在出租房里，拿着录音笔听着那天南海北的口音，给这些天天练书法、打太极、学钢琴的老人们，谱写属于他们一生的故事。
写的过程中，那些时代的碎片，编号多少多少的工厂、林场、搪瓷水缸、铝饭盒、的确良、凤凰自行车、三转一响、粮票布票、下海、个体户、大哥大、万元户、邓丽君、录像厅……
……这些辞藻，从那条永远不会回来的金色长河里溢了出来。
最终，它们化为了陈旺那有些煽情、啰嗦的一本又一本“作文大全”。
这些字，是老人们的故事。
但跑到打印店把这些书付梓，吃着鸡蛋灌饼，看着机器把烧热的胶水，黏在这些书的封皮，然后在地铁乘车前往敬老院，拿着一堆书打瞌睡……这是陈旺自己的故事。
敬老院内，老人们很开心，陈旺也是。
他一直都相信这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在这个有着三甲医院退休医生，有澳大利亚和日本资质国际认证护理师，有温泉疗愈、高压氧舱、基因检测防癌的科幻养老院里，这些富贵老人，还会选择自己这个半吊子没文凭的假作家去写那便宜的、也没人看的传记呢？
他想不通。
某次离开养老院，几个健壮的老人正准备去打网球，可他们却为陈旺驻足了一小会儿，因为，陈旺罕见地触发了房间里设置的智能防跌倒系统。
这个毫米波雷达监测技术支持的系统，觉得陈旺这个孱弱疲累的年轻人，更像是需要搀扶的老人。
“孩子们，保重身体啊！”
“站起来。”
一位亲切的湖南口音老者，扶了陈旺一把。
当陈旺顶着那个、弹起来的自动海绵把手鞭打的脸庞离开时，他突然觉得，那玩意儿……还真的说不好是智能还是不智能。
陈旺还在这座山上走着，他已经看到了，洞口那里，有个人在等着。
是妈妈吗？
他，真的到家了吗？
这里是自己的家吗？
陈旺奔向妈妈的过程，恰似当年在大城市撞墙以后，狼狈回家的自己，在回到故乡的火车大巴上，陈旺像黛玉一样，守着自己那个破拉杆箱，把碎裂的梦想洒在了钢轨上和车辙里。
县城。
这世界又少了一个追梦人，多了一个铁人三项选手，网约车、快递员、外卖员，铁人三项。
这三项都需要在路上奔波，陈旺也曾想过，这三种工作都是幸福感拉满的职业，能够把人送回家，能够把他们需要的商品和食物送到对方手上，是很有配得感的人生。
是吗？
现在的网约车开油车已经赚不了钱，只能让那些烧电烧天然气的车卷生卷死。
送外卖也是被困在算法里，被算法算计地欲仙欲死，就仿佛有个整天不上班的傻逼，天天盯着你，盯着你的轮胎电瓶精气神，给你饿不死但又挣不了钱的单子。
他给无数乘客开过门，也被无数顾客开过门拿过餐。
那些乘客，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妈妈。
那门后的人间烟火，没有一盏是自己的。
他很想有个妈妈。
于是，农村老家的破房子，仿佛受到了上面的紧急通知，给陈旺这个无声崩碎的大活人，火速安排一个妈。
陈旺，有妈了。
“哦，我想起来了，我还真的，有个妈妈。”
那是很诡异。
但很有趣。
可是真的极其诡异的一件事。
一直领着孤儿救济的陈旺，在某天累得要死的夜晚，回家以后，想要拿着铅笔，在那个只有一个人名的户口本上，写一个妈妈、写一个爸爸，最好写一个爱自己的姐姐的时候。
他拿着铅笔，翻过了户主页，翻过了自己本人页的时候。
尝试去写第二页的时候。
他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了在这张纸上，竟然印刷着一个人的名字。
第一行，是“常住人口登记卡”。
第二行，是根本读不懂的未知语言组成的姓名。
但同样在这一行，在“户主或与户主关系”那一行，却清晰地写着“母亲”两个字。
母亲。
娘。
妈妈。
世上只有妈妈好。
陈旺小的时候，抱过唱着这首歌的电视机，也抱过电视剧里那些母亲。
胸膛，在电视机屏幕冒出来的静电中颤栗。
那是妈妈吗？
今天，在陈旺二十多岁的时候。
妈。
他有了。
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变了。
陈旺在县城的这个出租屋内，出现了陈旺和老家院子里母亲的合照，那部便宜的智能手机里，也出现了一个“AAA妈妈”的通讯录人名，打开微信，也不再是各种活跃的工作或者优惠券群聊。
置顶的，是一张慈祥的脸。
是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那眼神仿佛可以穿过屏幕，仿佛可以直接看到陈旺喜怒哀乐的，母亲大头照片。
“旺儿，你还好吗？妈妈今天给开发区的工人洗衣服挣了些钱，你先去用，给自己买点吃的。”
“妈不累。”
“妈妈，爱你。”
昏黄的灯光下。
陈旺呆呆地坐着，桌子上，是自己和妈妈两个人的合影，手机里，是妈妈对自己的问候。
还有，一个默认皮肤，写着“恭喜发财，大吉大利”的转账红包。
点击。
一个大大的“50.00元”，出现在了陈旺眼前。
沉默。
许久的沉默。
灯下，陈旺的脸色，在光影之中变幻无常。
那一晚。
泡面都凉了，在汤里泡烂的面条，他一整晚都没吃。
他，真的有妈妈了吗？
这么多年，你去哪儿了啊？
……
到了。
陈旺并没有感觉多累。
他回头望去，那个有着很多妖怪的恐怖森林，距离自己非常非常远。
这么远的距离，自己只过了一小会儿就走上来了。
这真的，合理吗？
他看着前方，面前这个洞窟，以及洞窟外面那些嶙峋的怪石，让这个洞口更像是一个石头骷髅的嘴巴。
刚才，母亲在这里站着。
她，在里面吗？
陈旺一个箭步，走了进去。
他只是想要回家。
……
……
没有人知道，此刻陈旺的状态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哪儿，甚至都不知道，他此刻，是否还拥有时间这个维度。
没人知道。
甚至，就连蛇精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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