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走单骑（2/2）
中国人是不是人。
如果是人，那么他们就拥有和自己同等的权力，并不像是英国做的那样，把人分为三六九等，英国人是上帝眷顾的子民，其他的爱尔兰人、意大利人、黑人以及黄种人都是劣种。
查尔斯爵士没办法回答，单纯的善恶观念……没办法解释这个复杂的世界。
在女儿眼里自己是好人，在同僚和中国人的眼中，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侵略者，野心家或者是薄情寡义的男人。
那些拳民在外国记者眼中，是一群野蛮愚昧的恐怖分子，但是在当地老百姓看来，他们个顶个的都是英雄好汉。
就算是埃莉诺自己，在她自己看来，她是一名有礼有节的淑女。
可在环境中形成的观念以及习惯，让她在中国人眼中看起来异常扎眼，没准会被认为是恶魔一样的小崽子，那骨子里散发的歧视和冷漠，只想让人杀之而后快。
这些习惯，很多都是，查尔斯爵士培养起来的。
查尔斯爵士不是没想过，把女儿教育成一名善待世人的博爱主义者。
可那种人在这个充满仇恨的世界里活不下去，英国现在很强大，但很不被人喜欢，仇恨不断积累，最终的结果，就是从亚洲到非洲再到美洲，都有想要杀光他们的人。
一些人犯下的罪孽，要一个种族和国家所有人来偿还，女儿还不知道自己从一出生，就背负着英国的荣光和原罪。
她可以去爱所有人，可是当仇恨的子弹射向她的时候，那颗子弹可不会和你促膝长谈，问你……究竟是不是个好人。
从鸦片战争开始到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对英国的仇恨已经无限大，作为一名父亲，没办法告诉埃莉诺那些复杂的故事，只能出于保护她的目的，让她学会趾高气扬，学会阶级不同带来的血脉文化国族上的优越感，要让其他人害怕，而不是让人觉得，有能力杀掉她……
“睡吧……埃莉诺，睡吧。”
回到埃莉诺最开始的疑问，中国人，当然是人。这个国家的潜力大的难以想象，但大英帝国的崛起正好赶上了清王朝的衰落，那么，我们当然不会帮助你，我们要吃掉你。
世界是一片原始丛林，如果有天大英帝国衰落了……你们这大清朝，难道不会想办法吃掉我们吗？难道不想用那老掉牙的牙床，硬生生地啃下几口肉来吗？
“睡吧。”
查尔斯爵士是个大人物，可大人物面对浩浩汤汤的世界之潮，也只是这时代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
他也想教给孩子善良，但他们给自己子孙后代创造的世界里，那种人活不下去。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埃莉诺，爸爸没有错……”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海浪的声音也越来越吵了。
这名步入中年的爵士，看着已经熟睡的女儿，又看了看自己那被剜掉肉片的大腿，终于忍耐不住疼痛了，双手使劲按着室内的木桌子。
当父亲的，不可能让女儿看到自己的痛苦。
只有睡着后，他才敢露出如此狰狞挣扎的面容。
那两片阿司匹林的止疼效果，结束了。
而且，查尔斯现在不打算吃，他决定明天女儿醒来之后，再吃。
他觉得自己体内仍然有那些诡异肉片的痕迹，此刻，查尔斯爵士陷入了一阵又一阵的幻觉之中，他觉得自己进入了一趟没有返程的旅途，旅途的尽头不是自己曾经想过要去的地狱，而是……一片肉做的山林。
山林里，有个中式风格的尼姑庵，巨大的……令人难以想象。
……
……
大娃的房间里，没有人。
……
……
小公爷从睡梦中醒过来。
自从记事以来，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睡过一个满足的觉，这是因为穷人的世界总会遇到很多危险，当你没有片瓦遮雨的时候，唯一要做的，就是懂得及时醒过来。
在这个天为被地为床的世界里，有太多人，可以轻易的夺走你身上的一切东西，连一块兜裆布都不给你留。
所以，他及时地醒了过来。
小公爷踮起包袱，感受了一下重量，没有变化，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包裹，看到里面的东西都完好无损，也放下心来。
不过他总是觉得，这包裹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他从上船以后，这个包裹就和他寸步不离，只有……只有刚才自己去陈旺大哥那里的时候，才短暂放开了。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
小公爷仔细思考，只觉得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船上应该无人来这里偷东西，那个会飞的洋人姑娘就在楼道里，那和神仙无异的郑伯以及那个脑袋上顶着个葫芦的小孩儿，更不会觊觎自己这点儿东西。
至于那对洋人父女，他们更不可能了，一个腿上有伤，另一个累得恐怕早就走不动道了。
总不能……有人专门利用自己出来的那段时间，偷偷从船舱外面，扒着船艉楼在船外墙壁上的那些引水槽，像耍杂技一样潜入到自己房间吧？
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恐怕只有疯子才会这么做……
“等等。”
小公爷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凝重……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认为他在船上认识的那个疯子，也不会这么做。
东西都没有少，没有多，也没有少，小公爷实在想不出来，陈旺大哥冒雨偷偷跑到自己这屋子里想要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吗？
简直是笑话。
小公爷背上的重重的行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他当然不是去上学堂，不过他确实像那首一百年后才发行的儿歌《读书郎》一样，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无颜见爹娘。
船上和岸边接驳的那个厚实木板再次落了下来。
小公爷在风雨里走着。
他回头望去，对着高高桅杆上面的郑伯鞠躬致意，感谢这趟免费且精彩的旅程。
然后，他回头，看着不远处那修建的日军基地。
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这里的光景，当时，这片海岸附近，还有很多人家，还有很多很多的孩子在这儿玩耍。
都没了。
小公爷还在背着，他一步一步朝着日军基地走去。
郑伯停靠的地方距离那基地堡垒很远，中间甚至要经过一片居民区，小公爷很希望，自己走到那里的时候，雨可以停。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