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纸盒子和木盒子（1/2）
小公爷跟着那名逃跑的日本兵。
追寻着，倭寇的踪迹。
大雨中，跟随一个亡命逃跑的日本兵并不容易。这座要塞设计七扭八歪，就算是每一栋房屋也是按照某种几何范式，略带倾斜地建造，让每个盒子一样的房子，像是阶梯一样，留有用来阻击敌人的空间。
但他还在追。
在这个非常复杂的要塞里，拼命追击。
有那一份沾血地图的功劳，也有背包里刘肝和张肾两个器官的帮助，但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孩子，相信自己能找到，也必须找到。
这是乱世，这是个连电视也没有发明的年代，人类在还没有被手机电脑驯化的年代，其实有很多的动物性。
比如说出门在外的长途货车司机，在还没有导航软件的时候，就是拿着一本翻烂的了地图册，开着那辆破车，手边是红牛饮料，脚下是预防车匪路霸的铁棍长刀，后视镜上挂着佛陀。
一个人，像西部牛仔那样，单枪匹马，像个有着巨大壳子的寄居蟹一样，邂逅各路神佛牛鬼蛇神。
小公爷就是这样的人，他的灵魂就是身体这部精密仪器的主人，然后他的身体又外延到自己身后的巨大包袱，以及这世间万物，人们赞美单枪独斗的英雄，那种改换日月的气魄和行动力，总是让人如痴如醉。
他觉得自己能找到，然后，他就找到了。
像是动物的本能一样，在大雨之中，仍然可以找到猎物的所在。
如果说他的智慧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那么此刻小公爷展现出来的，是这个孩子后天养成的技能，是他安身立命，这么多次虎口脱险，从那么多绝境中离开的技能。
大雨哗啦啦地下，像连成了一串串珠子，更像是旅顺港附近，那黄金山上的密林。
小公爷像是使用脑袋进攻的猎户，看着不远处，那名穿着军绿色军服，仓皇逃到这里的日本兵。
他的脑袋，从旁边的砖墙上，露了出来。
小小的脸蛋，黢黑的脸蛋，像是一只黑猫，那湿润墙壁旁边，散发着微光的瞳孔，冷静地盯着那名，逃跑的日本兵。
“咳咳，家に帰る（咳咳！我要回家！）”
“お母さん（妈妈！）”
日本兵当然也会找妈的，当他发现自己是猎物的时候，也会开始找自己的妈的。
那名日本兵现在仓皇跑到了这个要塞中放置的沙袋掩体里，他开始用自己的手拼命把附近不断往这个小角落里面倒灌的雨水挡住，挡了好久发现根本没用，才仿佛顿悟一样。
他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水，开始在旁边扯下那一袋袋沉重的沙袋，构筑一个勉强堵住雨水的堤坝。
“找到了。”
小公爷，终于找到了此行的最终目标。
就是这里。
看着那个不断大喊大叫的日本兵，看着他先是怀揣希望，紧接着发现身旁的孩童是个不世出的逆天复仇者，自己那好不容易扛过今晚的诡异情况，但战友却在一瞬之间突然互相残杀。
这太可怕了。
那名日本兵快要崩溃了，但小公爷却在欣赏，他看着那名日寇此刻疯狂想要逃离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想要挖洞的田鼠，去地下找自己那群对土地有极大危害的鼠群。
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场惨案，想起了，在这座城市发生过的大屠杀。
尸横遍野。
从那天开始，小公爷就没有真正开心过了。
以后的他，可以是邓世昌的儿子。
可以是南明朱三太子的亲玄孙，可以是岳飞岳武穆的嫡传子弟，甚至可以是民族英雄郑成功在台湾省留下来的子孙，如果条件允许，他还想学一口台湾腔假扮在那里隐姓埋名的郑家后人。
只要是弹词唱本中提到过的英雄人物，小公爷都记得滚瓜烂熟，那些唱歌唱评戏的、说书的艺人，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文化知识的获取来源，这也是这个年代很多孩子的写照。
他上不起私塾，只是在小时候偷偷在窗外听过老夫子说过的之乎者也，知道那画儿上的人是孔子和孟子，而已。
因为，他根本不是什么邓世昌的儿子。
但他是中国人。
所以小公爷心安理得的给自己安排上了那么尊贵的身份，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愧疚感，他觉得英雄邓公爷不会介意的，而且，以自己的才华，就算邓公爷再世，没准也要以惜才之心，把自己认成一名义子也说不定。
前方。
那名日本兵在垒出来的那个沙袋做成的微型堤坝内部，不断地用手掌去舀水，他在舀水，那个极其隐秘的暗门同时也在不停地往下渗水，所以，很快，那个满是泥沙的暗门，终于露出了一个把手。
没有了水压以后，这名日军，终于可以尝试，打开了。
他坚信这里面一定有人。
一定有自己的战友。
那些人都跑了，如果他们不跑，皇军怎么可能打成这种不堪的样子。
但现在这名日寇也没有任何指责对方的意思，因为自己也跑了，跑到这里了，他后知后觉知道今晚的可怕了，所以，他也来了。
他想要抱团，他想要温暖。
他要打开盖子。
身后躲藏的小公爷，也在等对方打开盖子。
“吱——嘎——”
那扇从刚才开始，一直浸在雨水中，在水压下，外面的人打不开，
紧接着，这名满怀期待的日寇，就闻到了一股极其可怕的，臭气熏天的恶臭，就像是有人打开了几年没有清理过的农村旱厕盖板，更像是夏天买了几十斤猪肉，出门旅游半个月后，回家的一瞬间，看到冰箱的插头没有插到电源。
但这名日寇，此刻只是想到了一个古怪的比喻。
在离开家乡远走从军的时候，他从贫瘠的农村离开的时候，那孤苦的老娘依依不舍，自己这个大兵身无长物，最后，只能用手边的纸盒子，盖住了地面上爬行的一只老鼠。
这名大兵用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对着那名老妪，对着自己的亲娘说道：“子供が親不孝なので、これを食べてください。ゴキブリを食べ始めた人が多いと聞きました。（孩子不孝，您就吃这个吧，我听说很多人已经开始吃蟑螂了）。”
离家多年，这个日本兵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收到了来自家乡亲戚的信件，信上说老妈已经死掉了，村长虽然给了一罐骨灰，但很多人都在说，那些尸体都被不明人士给带走了，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名士兵什么也做不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埋在自己家祖坟的罐子里，那罐骨灰到底是不是自己亲娘的，日思夜想之下，这名士兵的思想就出了很多问题，午夜梦回的时候，他不仅梦到了自己的老娘，还总是梦见那个纸盒子。
总是梦见那个纸盒子。
他很想知道，老妈死前，究竟吃没吃掉那个老鼠，它还活着吗？或者说，它真的被老妈一口吃了吗？
这名士兵后来又给家里寄了好几封信，信上除了给亲戚的寒暄，以及几张可怜的军饷纸币当做母亲的丧葬费之外，他总想要知道，那个纸盒子还在不在，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请帮我打开它。
请务必要帮我打开它。
那个盒子，就像是梦魇一样，不断抓挠着这名日寇的小心肝，以至于这成了某种心魔，想让他回到家乡，回到那老屋中，打开那个小盒子，打开它。
打开它。
在不打开之前，这名士兵永远都不知道答案，永远都不知道，盒子老妈的假牙，是自己那最后的良心，或者是什么鬼东西。
盒子，好可怕。
信件发到国内以后，好久都没有传来新的消息，他某次在新闻中才看到，自己的老家竟然离奇地遭遇了一场奇怪的地震，地震过后，众人无事，倒是房子塌了很多，那个亲戚，似乎就因为自己家的老房子倒塌而死。
真的太诡异了。
他，好像就是专门去看那个盒子的。
但永远都不会有一个答案了。
今日，这名日本兵的癔症仿佛又犯了，他又想起了那个盒子。
当这名日本兵掀开这个地下工事盖子的时候，这个盖子的神秘性，让他觉得，他回到了老家，在打开那个该死的纸盒子。
他希望，那个纸盒子里面的答案，可以拯救一名迷茫的士兵。
这名日寇，打开了盖子。
臭气弥漫。
这种世界上最臭的气体从地下的通道里直接涌上来，就仿佛是世界上最恶臭的物质，把他给熏得晕倒了。
下一秒，这名晕倒的士兵，一头栽到了里面。
紧接着，地下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一群无比饥饿的老鼠，用那冒着绿光的眼睛，去寻找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来填饱那个仿佛无底洞一样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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