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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过去和未来的十字路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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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此刻甚至都没有去想,自己一旦被这个男人抛弃有什么后果,自己究竟还能去哪里,但她就是这么说了。

就是不行。

……

……

在这个县城,英雄人物出过不少,但是像那种在世界上都没有留下过什么痕迹的、没什么动静的老百姓,也有很多。

就比如说,从乡下道路一直走,走着走着,就会在一座小山的山腰处碰到一个通往村庄的道路,如果径直往前走,就会在村口遇到一条丁字路,蜿蜒像血管一样在小村子里蔓延。

正对着丁字路口的那个土坯房,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妪的家,村里人都说,家门口一出来就是笔直向前的道路,和风水极度犯冲,这种格局会导致家宅内的福气全都流走,最终家破人亡。

这老奶奶已经太老了,她老的已经忘记了,是自己儿子儿媳相继死掉,那个死鬼丈夫也死掉后,这个流言才流传出来,还是在那之前,就有了这种说法。

她不管了。

她只是搬出来了一条和自己岁数差不多大,上面已经被屁股做出包浆的木凳子,坐在了门口,就那么看着。

像一只佝偻的大虾。

除了偶尔扶一扶头上的包头巾,擤擤鼻涕,或者抓抓下垂到大腿的、胸口的那两团肉之外,这名老太看着很像是个已经死掉的雕像。

自己太老了,所幸乡亲亲戚之间对自己多有照顾,平日里也送来一些吃食。

在这片土地,孝道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这种共同认可的儒家道德,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法律,老妪虽然没有直属子女,但外甥侄子那些孩子,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并且老人发怒了,子侄辈还必须听着。

他们必须这样做。

你就要这样做。

这是几千年前,孔子送给无数老人的养老保险。

那个从鲁国周游世界,虽然只是在华北长江中下游转转的夫子,强大的力量仍然洞穿万古,在这个帝国落寞的时代,仍顽强地像是胶水一样,粘着这个偌大版图上的人们。

所以,当那些子侄不想管这个吃不了多少东西的老太时,这个有趣的老太婆,连自己家的大门都不锁,露着家徒四壁的院子,孤身一人离开了村子,直接去了县衙,给那些做不了主的师爷皂吏们,讲了一个神神怪怪、不知真假的故事。

然后,这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就被一辆驴车给拉回了老家,并且带回来了十颗大白菜。

那十颗大白菜,就像是一颗威慑十足的炸弹,炸在了她那些子侄的心口。

毕竟在乡土生活,十里八乡都认识,你如果不孝,你的道德一旦破产,那么就等于社会性死亡,十头驴车也拉不回来,永世不得翻身,就算是七老八十,也仍然有人嚼舌根子,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这个老头年轻时不孝,不管自己的亲姑姑/亲姨、亲舅妈。

老太虽然一辈子都没有读过书,但是她以暮年疲惫的肉体,还是靠着请神,请到了孔孟之道,硬生生地延续自己的生命。

人活一世不容易,只能互相体谅,于是,老太婆的粮食又多了一些,老太婆的嘴也勤快了一些。

她现在能给的,就是让乡亲们都知道,自己子侄究竟有多好的人品,虽然种着自己家种不动的地,但每年都给自己鸡蛋粮食,偶尔还有集市上的糖瓜粘,真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你们有赡养我的责任,我有给予你们道德荣誉的责任。

很好。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这个老太婆,觉得挺有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也过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爽文女主,只不过,这个故事太冷门,这个女主的岁数,也确实有点儿大了。

“哈——哈——哈欠——”

每天坐在村口真无聊,乡亲们已经听够了老太对子侄的夸奖,太絮叨了,老太婆也非常懂事地闭上了嘴巴,她坐在这村口道路的尽头,坐在自家门口,也并不是只在等死。

她很想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看到,当地的小神仙们在打架。

究竟还能不能看到那穿着官服的城隍爷,究竟能不能看到那个鼠头人身的黄鼠狼黄大仙,这名老太觉得,作为一名年长的人,有必要劝劝那些不着调的神仙,想开点儿。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群不像是神仙,但是也绝对不像是人的“东西”。

一个骑着钢铁的男人,和一名长着三只眼睛的漂亮女孩从这个小村子经过,男人长相平平,但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孩儿,真的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璧人,虽然有鼻子有眼儿,可漂亮得不像是人能生出来的仙子。

老太太老了,所以看着也有些邋遢了,没办法,她在三十岁的时候,就发现自己丈夫的鼻毛止不住得往外长,等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她就发现,丈夫的眉毛也开始耷拉了下来,就像是两块粘不结实毛刷子上的硬毛。

到了五十岁,腋窝里皱纹中的泥巴更难搓下来了,要不就是搓出血,要不就是散发着和狐狸一样的味道。

六十岁,老太太早就忘了,丈夫把饭无意碰倒过多少次了。

七十岁,他死了,时光把这个男人的肌肉、干净都带走了,只留下了这块儿一点卖相也没有的一具烂肉,所以,这老太在丈夫葬礼上的那晚,从屋子里拿出半罐猪油,把自己的丈夫擦得油光晶亮的。

那天晚上,老太陷入了某种幻觉,她觉得自己给丈夫擦着猪油,自己丈夫的肚皮变成了一块锃光瓦亮的大镜子。

她从肚子做成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原来,我也老成这样了。”

不只是丈夫老了,她自己,也老了,时间实在是太快了。

她,用完了所有的猪油。

她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这个让自己烦了一辈子的丈夫,就算去了阎王爷那里报道,阎王看到他身上那一层油光,印象也会不错,一定会让他和儿子儿媳团聚。

就算路上,小鬼儿笑话也不怕,农村人不怕闹笑话,就算闹也闹不过我们。

葬礼后,一家人只剩下一个的老太太,似乎就有些不一样了,她总是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匪夷所思的东西。

比如说,她在这山腰的小村,竟然说自己看到了远方海上出现了巨大的巨人,还说自己是徐福。

偶尔,她还说自己见到了黄大仙,见到了山上的神灵,甚至见到神仙给他出主意,让他大闹衙门找吃的。

她见到了各种各样绚烂的色彩,见到了世间从未有人见过的绝景。可忙碌的人们,都不信,他们只觉得,这是个全家死光的,疯掉的老太太的呓语。

很可怜。

今日,老太太见到紫发三眼女子那洁白无瑕犹如碧玉的脸蛋,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那裹满猪油的死鬼丈夫。

“何事?”老太问道。

骑着摩托的陈旺不知该怎么说,他想了想,说道:“大婶儿,请问小公爷住在哪里?”

“小公什么?”

“得嘞,您歇着吧。”陈旺和紫发女子骑车离开了。

许久,等陈旺他们不知道走了多远以后,老太才说道:“好嘞。”

她并不认识什么小公爷。

也不知道这些骑着钢铁的人,究竟是谁。

反正,说不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

又过了一会儿,有一名当地的村妇,从家里梦游出来,走到了老太这里,她用老太从未听过的语气问道:“见过我的儿子陈旺吗?”

老太:“谁?”

这名村妇迟疑片刻,然后在村子里犹如游魂一样游荡半天,最后倒在了村长的家里,村长哭着对赶过来的女人老公说道,村子里有一个疯子老太就够了,咱可不能再多了,我给你点铜钱,你们去看看香火香门,找人跳大神吧。

那个女人醒过来后,对自己寻找一个儿子事情全然不知。

村里人都说,这个人家想要儿子想疯了,都生了八个闺女,招娣盼娣来娣迎娣的名字起了一圈儿,肚子就是不争气。

老太可不管年轻人的事情。

这座县城里,有年轻人拼命杀那些旅顺屠杀下活下来的女人,有更年轻的孩子,在杀那些杀那些杀人的人,杀来杀去,理不清个头绪,只是空余烦恼。

没意思。

……

第二天,老太太看到一名背着至少八十斤山货的猎人,从高山上走下来,只不过这名猎人的肩膀看起来有伤口,走着的时候,还有点歪斜。

老太太忍不住问道:“你被貂儿爷抓伤了吧?”

那名猎人站住了自己的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

倒是猎人身后那巨大的包袱中,在一个小小的背篓里,爬出来了一个黢黑的小孩子,这名小孩子看着很有灵性,他的父亲背对着老太太,向着离开村子的路上走着。

这名正对着老太的黢黑小孩儿,则是比了一个“对”的口型。

意思是,没有错。

黢黑小孩儿,不知道这名老太太能不能看清楚。

他才不管。

老太太乐了,她也学着那个小孩儿,慢慢张开自己那满是皱纹的嘴巴,学着那个聪明的小孩,也在比口型,说了一句话。

“让你爹少造些杀孽,我那天听见貂儿爷说,让你们从山里找吃的,但不能杀多喽。”

至于小公爷能不能听懂这老妪歪嘴比出来的口型。

她才不管。

……

傍晚,坐在村口的老太太,看到村子里养蜜蜂的刘二和张桂夫妇,拿着几个陶罐子,坐上了前往县城的驴车,他们的生意看来不错,城里有主顾很喜欢他们的蜂蜜。

而且,这两口子人美心善。偶尔有剩下的、只剩下一丁点蜂蜜无法分离的蜂窝碎块,他们都会给老妪一点儿泡水喝。

“刘家老二,去哪儿!”老太中气十足。

“哦,大娘,我们去县城!”刘二说道。

老太太那缺了很多牙齿的嘴巴抿了抿,喊道:“有个貂儿爷,昨天说要去城里杀人,你们躲着点儿有钱人!”

张桂这个媳妇儿其实并不喜欢这个神神叨叨的老太,但是她还是尊敬地说道:“知道了。”

……

又过了几天,县衙的师爷特地赶远路,从县衙里把文彦批下来的三钱银子送了过来,老太太感激涕零,连忙感谢青天大老爷,紧接着,她就听到师爷询问她,这些日子,有没有一个叫长荪的南方山货商人来这里收山货。

“没有。”

她不认识什么长荪。

她只知道,有个做工非常不俗的马车,曾经进过这个小村子,那个穿着洋人装扮的年轻人非富即贵,他来此地是专门收山货的,至于那个男人叫不叫长荪,老太还真的不清楚。

但是老太太很害怕,那个年轻人来的时候,自己刚刚盯着看了一会儿,尿就止不住尿了一裤裆。

那个穿着洋装的男人,只觉得这乡下老妇实在是没见过世面,骏马只打了个响鼻,竟然就吓成了这个样子,但老太不会说,自己在马车上看到了很多东西,一些包裹在鹅毛翅膀中的鬼娃娃,就在他的车上。

当晚,这名老太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本来觉得人间的事情和自己没关系了,可这次,不像是人间的事儿。

她想了想,洗完了自己的裤子,然后穿着家里唯二的另一条裤子——原本打算给自己做寿衣的裤子,第二次离开了家。

她凭借着年轻时的记忆,终于找到了香火不盛的,位于几里地外的城隍破庙。

她扒拉着杂草,小心翼翼地躲过了那些能够让她滑倒的青苔,对着那个满是尘埃的造像,叨叨了一个晚上,说的都是,老爷你要小心啊,有带着小鬼儿的洋人来了,你们小心啊。

唠叨着唠叨着,她就睡着了。

梦中,她好像听到那个骑着钢铁的男人,在和自己曾见过的城隍聊天,俩人在说什么菜团子、说什么日军要塞、说什么孙眼、刘肝张肾、小公爷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以后,破庙依旧,仍然漏风漏雨满是尘埃,甚至成为了黄鼠狼、野猫、貂等动物的破家。

只有一个变化。

那就是在面前的贡台上,放置着很多花花绿绿的贡品,那是一大堆小浣熊干脆面、薯片还有一大瓶没开封的冰镇可乐。

老太太起身,她家里还有没吃完的大白菜,自然不会贪图这看着就引发食欲的食物。

这不是她的。

但是她在回家以后,却发现自己那做寿衣的裤子中,那本来没有缝制裤兜,觉得反正也用不上的裤子,已经有了一个大裤兜。

打开裤兜。

里面是一条士力架,和一条德芙牛奶巧克力。

还有一罐红牛。

她仿佛从风中听到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

“你们啊,都没有经历过初中毕业的中考体测,我们那时候,考试前一晚翻墙头去黑网吧通宵,玩了一宿的地下城,第二天,就是靠着巧克力和红牛挺过来的,不吹牛,我跑了全班第三!”

“我们该去找龙宫了吧?”

“走,该做的都做了,我们走吧!”

……

得了。

原来是老太太说的话,别人都听不懂不相信。

现在,老太太自己都听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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