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说酸话酒保咬文 讲迂谈腐儒嚼字(1/2)
书接上回,三人来到关前后,就有好多当兵的过来,盘问他们的来历,还把每个人都搜了一遍,这才放他们进去。林之洋说:“关上这些当兵的居然把咱们当成贼人,查得这么仔细。可惜我没拿到蹑空草,要是吃了蹑空草,我直接跳进城去,看他们能怎么样!”
三人走到大街上,就见到这里的人头上都戴着儒巾,穿着青衫,有的穿蓝衫,就连做买卖的,也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丝毫没有商人的习气。卖的东西除了日常用品之外,大多是青梅、齑菜,其他的不过是纸墨笔砚、眼镜牙杖,还有书坊、酒馆之类的店铺。唐敖说:“这里的百姓,不管贫富,都穿成儒者的样子,真是奇怪。好在这儿的话能听懂,咱们去问问当地的风俗怎么样?”
三人走过热闹的街市,就听见居民家里,一家接一家地都传出朗朗的读书声。门口都竖着金字匾额,有的写着“贤良方正”,有的写着“孝悌力田”,有的是“聪明正直”“德行耆儒”“通经孝廉”“好善不倦”;还有两个字的匾额,像“休仁”“好义”“循礼”“笃信”之类的,看起来多的很,上面都有姓名和年月。
旁边有一家门口贴着红纸,上面写着“经书文馆”四个字。门上有副对联:“优游道德之场,休息篇章之囿。”正面挂着五爪盘龙的金字匾额,写着“教育人才”,里面读书声特别大。
林之洋指着包袱说:“我要进去做笔生意,你们俩要一起去吗?”唐敖说:“舅兄还是饶了我吧!我还留着几个‘晚生’慢慢用呢!之前在白民国便宜卖了几个,到现在还觉得委屈。今天到这儿,看这情况,虽然不会贱卖,但要是卖给不对的人,也会觉得委屈。”
林之洋说:“当初你要是在红红、亭亭面前自称‘晚生’,心里会委屈吗?”唐敖说:“我要是在两位才女面前称‘晚生’,不但一点不委屈,还会心服口服。俗话说‘学问无大小,能者为尊’,她们学问那么高,我还有好多要请教的,怎么能不叫晚生?这跟年纪没关系。要是年纪大却没有学问,像白民国那些人,就算在我面前称晚生,我还不乐意呢。两位才女这么有学识,舅兄却直接叫她们的名字,未免也太不尊重人了。”
林之洋说:“当初咱们被黑女嘲笑了那么长时间,还有‘问道于盲’的话,那时她们虽然是羞辱九公,看着也跟你没关系,但还是不把你放眼里,随口乱说,这也太狂妄了。今天提起她们,你不恨就算了,怎么反而敬重她们?”唐敖说:“不管什么事,也不管事的大小,只要能处处虚心请教,那么不管走到哪儿,肯定不会受辱。咱们之前在黑齿国,要是说话做事谦逊一些,她们又怎么会嘲笑咱们呢?”
现在不自己反省,反而还要埋怨别人,这种做法就更不对了。”多九公说:“那几天我陪着唐兄游玩,每次走到山清水秀或者幽静偏僻的地方,唐兄就有抛开尘世去求仙的想法。这虽然是一时有感而发,但从刚才这番话来看,这不就是先贤所说的忠恕之道吗?如果世间万事都能这样,那就是为成佛作祖打根基了。唐兄的学问和度量,我远远比不上,以后遇到事还得向你请教呢。”
林之洋问:“那两个黑女才学高,妹夫愿意称她们晚生,那在君子国的吴家兄弟面前,妹夫也愿意称晚生吗?”唐敖说:“吴家兄弟的学问虽然不太了解,但听他们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合情合理的,说的全是圣贤讲的仁义道理。这种人别说称晚生了,就算提着行李拜他们为师,也能长不少见识。”
林之洋说:“咱们只顾着瞎聊,却没注意旁人,可别被路上这些人听见。你们就在附近走走,我去去就回。”说完,他就往学馆去了。两人便继续随便逛着,看见有两家门口竖着两块黑匾额,一块写着“改过自新”,一块写着“同心向善”,上面也有姓名和年月。唐敖问:“九公,你看这匾额怎么样?”多九公说:“从这字面上看,这两家主人肯定是做过什么不合法的事,所以才给他们立了这招牌。仔细看的话,金字匾额多得数不清,至于这种不好的匾额却只有两块。可见这地方向善的人多,违法的人少,也不愧‘淑士’这两个字。”
两人随意走走看看,不成想,又走到了热闹的街市,两人逛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林之洋提着空包袱,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唐敖说:“原来舅兄把货都卖了。”林之洋说:“货是卖了,可赔了不少本钱。”多九公问:“这话怎么说?”林之洋说:“我进了书馆,里面的人看了我的货,都争着要买。可谁知这些酸秀才,把钱看得比命还重,总想着占便宜,不肯出个好价钱。等我不卖要走,他们又恋恋不舍,不让我出来。聊了半天,那么多货加起来,总共就多给了一文钱。我见那些酸秀才既不涨价,又不让走,那恋恋不舍的样子,看着也怪可怜的;我本来就心软,又想起在君子国做生意的情景,就想学学那里的样子,只好吃亏卖了。”多九公说:“林兄卖货没赚到钱,怎么还满脸笑容?这其中肯定有原因吧。”林之洋说:“我这辈子从没谈过文,今天就说了一句,就被大家称赞,一路想着这事,心里实在高兴,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才那些书生和我讲价,因为我没戴儒巾,就问我以前读没读过书。我想妹夫常说,不管啥事儿都得谦虚恭敬,但我肚子里本来就没一点墨水,要是再谦虚,他们更得看不起我了。所以我就说:“我是天朝来的,小时候,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哪样没读过!就连我们本朝的唐诗,也不知道读了多少!”
我只顾着说大话,却没注意到此时的氛围,他们一听我读过诗,就非要让我作诗,考我的学问。我听了这话,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我心里就想,我林之洋又不是秀才,这辈子也没干过啥坏事,为啥要受考试的罪?就算真干了坏事,也不至于受这罪啊。
我琢磨了好一会儿,只能推辞说要赶路,不能耽搁,就一个劲儿地找借口。可偏偏这些刻薄鬼不答应,非要听我露两手才肯放我走。我被他们逼得没办法,就突然想起以前听人说,搜索枯肠就能作诗,于是就使劲儿在肚子里找。可我肚子里只有装饭的“枯肠”,没有装诗的“枯肠”,怎么也搜不出东西来。
后来我看见两个小学生在对对子:先生出的是“云中雁”,一个对“水上鸥”,一个对“水底鱼”。我趁机说:“今天偏巧‘诗思’不在家,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好在‘诗思’虽不在,‘对思’倒在家。你们想听听我的本事,我就对这个‘云中雁’吧。”他们都说:“这个挺好,不知道对的啥?”
我说:“鸟枪打。”他们听了,一下都愣住了,完全不懂啥意思,便让我解释解释。我说:“亏你们还是书生,连这意思都不明白?你们只知道用‘水上鸥’‘水底鱼’来对‘云中雁’,请问:这些词跟‘云中雁’有啥关系?我对的这个‘鸟枪打’,可是从云中雁这儿来的啊。”他们又问:
“这三个字是怎么从‘云中雁’生发出来的呢?还请指教。”我说:“一抬头看见云中的大雁,马上就用鸟枪打,这不就是从云中雁来的吗?”他们听了,这才明白过来,都说:“果然用意很奇特,难怪你说诸子百家都读过,看这意思,恐怕还是从《庄子》里‘见弹而求鴞炙’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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