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行酒令书句飞双声 辩古文字音讹叠韵（2/2）
师兰言听了点头说：“人活在世上，最要紧的就是‘忠孝节义’四个字。今天瑞春姐姐在玩闹当中，能请出一位孝子当令的第一个领头人，真让人肃然起敬。况且王祥当年当徐州别驾时，老百姓都歌颂他‘温如玉，冷如冰’，后来还被列入‘名宦’。这样的人，我们都该恭恭敬敬站起来喝一杯，才不算辜负对他的敬佩。”众人都说：“这话太对了！”于是都站起来喝了一杯。
吕祥蓂抽了签，还是“古人名叠韵”。紫芝说：“姐姐说的这个古人，得和第一个（王祥）配得上才好呀！”祥蓂说：“当年韦彪说过‘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前面已经有孝子了，现在该请一位忠臣，才显得连贯。但还得是‘七阳’韵，才能和上文接上，哪能这么巧呢？”她喝完令酒，眼睛一亮：“有了！
张良——屈原《九歌》里有‘吉日兮辰良’。
“吉日”是叠韵词，敬良箴姐姐一杯。”兰芝接过话头：“根据《史记》记载，张良家五代在韩国做丞相；后来韩国灭亡，他想为韩国报仇，曾经用铁椎在博浪沙袭击秦始皇，结果误中了随行的副车。虽然没能报仇，但这份忠心耿耿，也能和王祥的孝顺相匹配。各位姐姐似乎也该喝一杯。”兰言也说：“张良在韩国已经灭亡后，还怀着一片赤诚，一心想报仇，当时就算没遭遇不测，他那份不忘君主恩情、奋不顾身的心，已经很难得了。这样的忠臣，自然该照之前的规矩，大家都站起来喝一杯。”于是众人都起身喝了一杯。
宋良箴抽了签，是“列女名双声”。小春打趣道：“这可是说到咱们的‘本行’了，等会儿说的列女是好是坏，全看姐姐‘飞’的那句诗，可别弄出一群夜叉来呀！”良箴笑着说：“妹妹要是喝一杯，我就飞一句绝好的。”小春喝完酒，良箴就说：
“姬姜——《鲍参军集》里有‘东都妙姬，南国丽人’。
‘东都’是双声词，敬丽辉姐姐一杯。”小春问令官若花：“像‘东都妙姬，南国丽人’这种句子，是飞一句好，还是两句好呀？”若花回答：“按道理说，本来该飞一句。但要是常见的书还好，要是不常见的书，得多说一句才能让人明白。与其让大家动不动就问上下文，不如随手多带几个字，还省了不少口舌。”
兰芝又问：“请教姐姐，要是上一个人用过的书，下一个人还能再用吗？”若花看向兰芝：“主人觉得呢？”兰芝说：“依我看，上家用过的书，一概不能再用，用错了就罚两杯，重新‘飞’。况且花木、鸟兽、虫鱼这些题材，只有《诗经》《尔雅》《方言》《释名》里记载得多，要是都用这几本书，不仅没趣味，而且这几本书的句子都短，最多不过四五字，哪能找出两个双声、叠韵词来？姐姐之前定的‘多喝酒’的规矩，不就成了空架子吗？”
花再芳皱着眉说：“要是按主人的说法，咱们一百人得用一百部不同的书。不瞒姐姐说，我肚子里除了十几部经书、《史记》《汉书》，还有几部常见的子书和文集，加起来还不到三十种。要凑一百部，这不是为难人嘛！”闵兰荪也附和：“我肚子里连二十种都凑不齐。”毕全贞更直白：“我别说读过一百部书了，要是真认真看过一百部，我都能发誓。而且书的篇幅不一样，像《左传》《礼记》，一部就有一二十万字；就算不管篇幅长短，每部都按《毛诗》的篇幅算，一年能读五部《毛诗》，就算特别聪明了。仔细算下来，读完一百部书得二十年。我今年十六岁，就算从今天起立刻开始读书，还得再读四年，等过了二十岁，才能陪大家玩这个酒令。”兰芝见状赶紧说：“我就是怕大家都用一样的书没趣味，才随便提了这个想法，想着多换几种书，既能多喝几杯，也显得热闹。现在三位姐姐不愿意，我哪敢勉强。”
紫芝却不认同：“你们三位知道‘才女’的‘才’字怎么讲吗？要是一百人连一百部书都凑不出来，还配叫才女吗？现在要是不定下规矩，万一大家都在十几部书里来回用，以后传出去，岂不是成笑话了！而且每个人读的书不一样，别人哪能刚好把你读过的书都‘飞’到呢？”
再芳反驳：“姐姐不知道这里面有五件难事！”紫芝问：“哪五件难事？”再芳解释：“比如报的花鸟名字，得天生是双声或叠韵词，这是第一难，就不用说了。而且‘飞’的句子，还得从花鸟名字里挑一个字，这不是第二难吗？报的花鸟名字，又得紧跟着上文，要么同声母，要么同韵母，这是第三难。这些就算难，还能勉强应付，最难的是‘飞’的句子里还得有双声或叠韵词。你想啊，古人的书里，哪能都像《诗经》那样，刚好有‘窈窕、辗转、参差、优游’这种词？句子里要是没这种字，就算想出一万句也没用。再加上要凑一百部书，这不是难上加难吗？”兰言提议：“我有个折中办法：既然主人已经定了规矩，以后要是有人误用了前面用过的书，除了罚两杯，就算完成任务，不用再重新‘飞’，怎么样？”众人都点头：“这样太好了。”
小春又问：“既然这样，得一一登记用过的书和句子，才不会乱。这个活儿让谁来干呢？”紫芝说：“宝云姐姐的丫鬟玉儿，字写得好，记性也好，让她来写吧。”兰芝把前面的内容写下来交给玉儿，还在席旁的茶几上摆了笔墨。小春问玉儿：“你姓什么？今年多大了？”玉儿回答：“我姓王，十三岁了。”小春打趣宝云：“宝云姐姐给丫鬟起名字也太省事儿了。”宝云纳闷：“怎么省事儿了？”小春笑着说：“你在她的姓‘王’上只加一小点，变成‘玉’，就算名字了，还不省吗？”
这时丽辉说：“我刚才抽了‘鸟名双声’，现在交令：
鸳鸯——师旷《禽经》里有‘鸳鸯元鸟爱其类’。
本题是双声词，敬芳芝姐姐一杯。”
孟芳芝抽了“天文叠韵”。若花提醒：“这个题材范围太广。依我看，不光‘天田、常陈’这些星名不能用，就连‘东风、夜月’这种空泛的词也得避开，才不算滥竽充数。”紫芝附和：“姐姐说得对。要是用空泛的词，别的不说，单‘风’和‘月’两类，就能写一长串了。”芳芝喝完令酒，说道：
“月窟——《淮南子》里有‘是以月虚而鱼脑减’。
‘是以’是叠韵词，‘似月’是双声词，敬玉英姐姐一杯，所有人都各喝一杯。”若花笑着说：“轮到主人出令，大家自然该沾沾光，喝杯‘利市酒’。”
董青钿却质疑：“这句话要是说得对，不光我们有酒喝，玉英姐姐还得讲笑话。但我仔细琢磨：‘是’是去声，‘以’是上声，恐怕芳芝姐姐说错了，得罚一杯吧！”春辉笑道：“好久没见妹妹说话，一开口就有酒喝，倒挺有意思。你说‘是以’二字上去声不分，道理是对的；但沈约的韵书里，‘是’字归在‘四纸’韵部，刚好是叠韵。要是按现在的口语说，确实上去声不分；可按古人的韵书，芳芝姐姐说得没错。只好委屈妹妹先喝罚酒，再去查韵书。”青钿不服：“我要是罚错了，自然该喝。但要是把‘是’读成‘使’，以后‘是非’都不叫‘是非’，得叫‘使非’了，哪有这种道理！”紫芝打圆场：“咱们还是继续行令吧，别扯这些没边的话了。”青钿追问：“这个‘蒙’字又是什么意思？”紫芝说：“古人把‘梦’读成‘蒙’，我劝你们别扯‘梦话’，就是让你们别乱说啦！”小春也说：“说话就得直截了当、爽爽快快，各位姐姐说话总盯着古音，拐弯抹角的，让人听不懂，不如痛痛快快说。”锦云笑了：“小春姐姐把‘爽爽快快’读成‘霜霜快快’，‘转弯磨角’读成‘转弯磨禄’，自己满口古音，还说别人讲究古音。依我看，不管大家用不用古音，先把‘是’字查清楚再说。”婉如打趣：“这是‘西方老先生’（指喜欢咬文嚼字的人）来啦！”青钿接着说：“就像锦云姐姐说的‘使古音也罢，不使古音也罢’，她突然把‘是’改成‘使’，要是没提前说‘是’字的事儿，谁听得懂她的话呀？”春辉说：“现在说再多也没用，等会儿看完书，自然就明白了。”说着，宝云已经让丫鬟取来沈约的《四声类谱》。
青钿翻开书仔细看了看，只好不情愿地喝了罚酒，说：“本来是替玉英姐姐争论，没想到自己倒罚了一杯。还是赶紧让玉英姐姐讲笑话吧，别再连累我了！”小春笑着说：“这是今天令里第一个笑话，就像戏里的‘加官’（戏曲开场时的吉利表演）一样。玉英姐姐先把‘加官’演完，我们再慢慢‘唱戏’。”钱玉英说：“刚好提到‘加官’，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