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回 乘酒意醉诵凄凉句 警芳心惊闻惨淡词(2/2)
道姑点头:“我只顾多喝了几杯,没想到已经醉了,下句是‘军笳彻晓吹’。”
宝云纳闷:“这一句更奇怪了,难道要打仗?真是闻所未闻!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仙姑指点下。”
道姑说:“这首诗每句都明明白白,何必指点?况且里面藏着仙机,谁敢泄露!接着听:将骁单守隘,卒劲尽登陴。纛竖妖氛黑,……”
唐闺臣连忙打圆场:“仙姑既然说仙机不敢泄露,我们也不勉强了。况且这几句明明说的是军营里的事,不用细问。依我浅见,大概以后总有几位姐姐要去军营里走一趟。只是最后一句的‘妖氛’二字,恐怕里面还有妖术邪法之类的东西,这可得提防着点,请教仙姑,我说得对吗?”
道姑答:“刚才已经说过,这首诗有虚有实、缥缈难测,我哪能完全明白。好在剩下的不多了,我念完,诸位才女再慢慢琢磨,说不定能摸出个大概。接着是:旗招幻境奇。短帘飘野店,古像塑丛伺。炙热陶朱宅,搓酥燕赵帷。冲冠徒尔尔,横槊亦蚩蚩。”
花再芳琢磨着说:“仔细看这几句,里面藏着‘酒、色、财、气’四个字,难道军营里还会有这些事吗?”
道姑道:“要是没有这些事,下句怎么来的?听着:裂帛凄环颈,……”
众才女听到这五个字,个个吓得浑身发麻,脸色一下子变了:“就这五个字,难道还有上吊自杀的惨事?”
道姑叹气:“何止这样!还有更惨的:雕鞍惨抱尸。寿阳梅碎骨,……”
众人吓得发抖,说:“这竟然是被伤筋动骨,在军营里被害,连全尸都留不下!怎么会惨到这种地步!”一边说,一边掉起了眼泪。
道姑又说:“你们觉得这就惨了?还有比这更惨的!现在连我都不忍心往下念了:姑射镞攒肌。染碛模糊血,埋尘断缺胔。”
小春、婉如、青钿等人听了,都抹着眼泪说:“这是死于乱箭之下,连身体都没个完整的!别说以后自己会不会遭这种灾,就算是别的姐姐这样惨死,心里也受不了,怎能不肝肠寸断!”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道姑接着念:“甫为携帚妇,遽作易茵嫠。”
毕全贞解释:“这是刚成婚,还没享几天团圆,就接着要面对离别。结合上面的诗来看,大概是丈夫在军营里被害,才拆了鸳鸯,让妻子成了寡妇。”
道姑继续:“泪滴天潢胄,魂销梵宇尼。”
锦云纳闷:“我们这里哪有皇家的人?这个尼姑又是谁?实在让人看不懂。”洛红蕖没说话,只是在心里暗暗叹气。
道姑念下一句:“井几将入井,……”
玉芝说:“单看‘入井’两个字,岂不是又要多一位寡妇?这么看来,碑记上写的‘薄命谁言座上无’,这话果然没错。”井尧春问:“请教仙姑,这一句难道说的是我的吉凶吗?”道姑答:“这首诗有虚有实,哪能断定就是才女你?总之,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是是非非,迟早会弄明白的。”青钿好奇:“这两个‘井’字,不知道下句怎么对,仙姑念出来,我们也长长见识。”
道姑道:“缁却免披缁。”
唐闺臣叹气:“看‘缁’字,除了瑶钗姐姐,再没第二个人了。但那时候她虽然侥幸参加了考试,怎么会到‘免披缁’的地步?难道当时她差点要去当尼姑?”缁瑶钗的乳母在旁边叹气:“那时候要不是我再三劝她,她早就躲进尼姑庵了。这位仙姑猜得真准。”众人听了,这才明白,都称赞:“这两句真是天生的好对仗,不是仙人写的,哪能这么贴切!”
道姑接着念:“瑟瑟葩俱发,萎萋蕊易萎。”
小春担忧:“刚才仙姑说‘百卉’指的是我们;要是真这样,你们听下句,怎能不让人鼻子发酸!请教仙姑,从这两句诗来看,我们姐妹们将来死于非命的人不少,难道都是这辈子造了大孽,才遭这种报应吗?”道姑摇头:“要是真造了大孽,又哪能名留千古?”小春又问:“那既然是好人,为什么还会遭那样的惨死?”道姑答:“最惨的莫过于剖腹挖心,难道当年的比干也造了孽吗?这都是因为心里怀着天地间的一股忠贞之气,不知不觉就把生死抛到脑后了。”
小春追问:“世上总有些好人没好下场,坏人反倒能善终,这是为什么?”
道姑道:“孔子说‘君子担心死后名声不被人称赞’,哪会在意活多久?要是只想着保住性命,往往会遗臭万年。就拿比干说,当年他要是讨好商纣王,纣王肯定高兴,比干也能活到老;但现在提起他,没人不骂他。可他不肯讨好,遇事就直言劝谏,才落得惨死;现在提起他,没人不敬重。这难道不是‘没好下场’比‘好下场’更强吗?所以世上的孝子、忠臣、义夫、节妇,贤不贤、好不好,往往就差一念之间。只要主意定得稳,把生死看得透,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立马就能分出来。总之,人活一百岁,终究要死。那时候,与其忍辱偷生、遗臭万年,不如含笑赴死、流芳百世。我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因为你们当中,有几位迟早要应‘含笑赴死’这句话。但世事变化不定,到底怎样,还得看当时的情况。凡此根牵蒂,奚殊铁引磁。”
兰言道:“看这几句,就知道我们这几天聚在一起,果然不是偶然。”玉芝打趣:“要是按‘根蒂’两个字,难道真把我们当成花草了?”
道姑继续:“武功宣近域,儒教骋康逵。巾帼绅联笏,钗钿弁系緌。”
史幽探松了口气:“幸好还有这几句,说到底闺阁女子也添了不少荣耀,能让人心里痛快些。”
道姑念最后一段:“四关犹待阵,万里径寻碑。琐屑由先定,穷通悉合宜。”
小春吐槽:“也不知道‘四关’摆的是什么阵;要是问仙姑,大概又不肯说。从‘戍鼓连宵振’开始,几十句诗闹得人糊里糊涂,恐怕这就是‘迷魂阵’吧!”融春附和:“上文明明说有妖氛、幻境,怎么不是迷魂阵?看第二句,说不定还有人要去泣红亭走一趟呢!”
道姑道:“诸位才女,你们看最后两句,难道不是说凡事都不能勉强吗?,才能叫醒这场春梦。爪长搔背痒,口苦破情痴。积毁翻增誉,交攻转益訾。朦胧嫌月姊,跋扈逞风姨。镜外埃轻拭,……我今天幸好把这些尘垢都擦干净了,以后就像皓月当空,一点杂质都没有,诸位才女肯定会一帆风顺。但这里面耽误事的原因,谁又能知道?我再补一句,凑够一百韵,也说清这场梦的主旨:纷纷误局棋。”
唐闺臣听了,突然想起碑记里“一局之误”的事,连忙问:“请教仙姑,为什么说‘误在棋上’?”
道姑道:“这里面的奥妙,本来就说不清;但以我的浅见:人活在世上,想各种办法、争强好胜,经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生生死死,其实都像一局围棋。只因为参不透这迷魂阵,才被它耽误了。现在我也不便多说,我们以后有缘再见。”说完就告辞走了。
众人送走道姑,各自回到座位上,重新摆好酒杯碗筷。玉芝说:“被这道姑颠三倒四、含含糊糊一说,心里七上八下的。刚开始听到那些惨死的事,吓得不行,生怕以后落到自己头上;后来听到‘名留千古、流芳百世’这几句,又立马精神起来,把生死都抛到脑后,反倒怕以后轮不到自己。只要能流芳百世,就算是二十四分的惨死,又有什么关系!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这份福气。”
花可芳说:“我情愿没这份福气,多活几年才好,就算遗臭万年也没关系。要是让我主动往死路上走,哪怕能流芳百世,我也不愿意。”闵兰荪、毕全贞听了,都点头赞同:“眼前的快活日子不过,反倒去想死后的虚名,不是傻是什么!”
题花听了这些不中听的话,心里很不舒服,只好打断她们:“这百韵诗虽然不是每句都工整,但里面的好句子也不少。刚才我一边写一边看,一共一千个字,没有一个重复的,真是难得的好诗。”闵兰荪哼了一声:“就说‘遽作易茵嫠’‘萋萋蕊易萎’,两个‘易’字不就重复了?”春辉笑出声:“姐姐不懂就别乱说。‘萋萋蕊易萎’的‘易’在‘四寘’韵部,是去声;‘遽作易茵嫠’的‘易’在‘十一陌’韵部,是入声,完全不一样,怎么能算重复?要是这样,那两个‘从’字难道也算重复吗?”
紫芝道:“姐姐说诗里没有重字,我跟你赌个东道。”题花道:“要是有重字,我喝三杯;要是没有,你喝三杯,怎么样?”紫芝道:“那不行,你先喝六杯,要是真没有重字,我照样罚六杯。”题花很惊讶,只好喝了六杯:“快说,哪里有重字!”紫芝道:“‘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这两个‘寂寂’‘澌澌’就是重字。还有……”题花没等她说完,就走过去:“原来是这种叠字重字,你要是不好好喝六杯,大家别想继续行令!”紫芝只好按数喝了酒,说:“姐姐请人接令吧。”兰芝提醒:“还有两个笑话没说呢!”
众人道:“刚才听道姑说‘寿阳梅碎骨’那些话,虽说知道是以后的事,心里还是跳个不停。不如现在再抽一二十支签,先定定心,等会儿再一起说笑话。要是抽到签说不出来的,按规矩喝三杯。”
锦云道:“这样好。刚才抽的是‘天文’类,我先来交卷:‘云芽’,出自魏伯阳的《参同契》,里面说‘阴阳之始,元合黄芽’。‘阴阳’‘合黄’都是双声词,敬兰芬姐姐一杯,也敬在座各位一杯。”
米兰芬抽到了“禽名·叠韵”,说:“‘杜宇’,出自《尸子》,里面说‘天地四方曰宇’。‘曰宇’是双声词,敬沉鱼姐姐一杯。”
沉鱼抽到“百谷·双声”,说:“‘大豆’,出自崔豹的《古今注》,里面说‘宣帝元康四年,南阳雨豆’。”
紫芝打趣:“天上掉豆子,虽然是吉祥的事,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掉过虾仁儿?”
至于之后发生了什么,就得等下回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