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谁在替死人签押?(2/2)
满堂寂静。
他提笔批下判决:“准其复籍,责令户部重开流亡民户登记通道,凡持三代以内族谱及物证者,皆可申请核查。”
退堂后,他独自立于廊下,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知道,这一笔写下容易,却已在世家与朝廷之间划下一道裂痕。
当晚,一封密信悄然送入京郊别院。
程砚秋接过信使递来的暗纹信封,指尖触到一角冰凉的火漆印。
她拆开一看,只一句话:
“嘉和年间鱼鳞册有异,请前辈以旧档顾问之名,助查户籍之根。”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终于轻叹一声,走向书房深处那排尘封已久的铁柜。
柜中,静静躺着一套从未示人的双联卷宗。
程砚秋的指尖在那套双联卷宗上缓缓滑过,灰尘簌簌落下,像岁月无声崩塌。
她将正册摊开于案,嘉和八年的墨迹清晰冷峻:“王大郎,殁于春疫,户绝。”翻至副册,同样的名字下却写着一行小字:“承税留续,田不归公,契转崔氏支房。”
她怔了片刻,忽然低笑出声,笑声干涩如枯枝摩擦。
“好一个‘平衡税基’!”她拍案而起,声音震得烛火一颤,“人死了,户籍销了,可地还在耕,粮还在纳——你们让死人替活人扛赋役,倒还说得冠冕堂皇!”
她是前朝漏刻博士,一辈子守的是时辰准绳,测的是天象分秒。
钦天监从不涉民政,可这卷宗末页竟盖着当年监正亲批:“阴阳调和,国库为先。”原来,连苍穹之下的律法,也被他们拿来与鬼神做交易。
她当即提笔,铺纸研墨,写下《伪籍考异》三章:
其一,列六十九“鬼户”生卒年月与纳税记录矛盾;
其二,揭鱼鳞册与黄册登记不符,指出户部曾有密档注明“续税隐户不下录”;
其三,直指制度性造假根源——所谓“绝户田”,早成世家私相授受的财路,而官府非但知情,竟是共谋。
最后一行,她写得极重:
“天道纪时,人道记真。今以亡魂填仓廪,以虚籍掩贪壑,社稷之基,岂能立于坟土之上?”
写罢掷笔,墨点飞溅如血。
次日清晨,这份奏章便由老仆亲自送往宫门。
与此同时,京郊七王府中,萧澈正靠在榻上听暗卫密报。
他脸色苍白,呼吸微弱,听到“阴阳户籍册”五字时,眼中骤然掠过一道寒光。
“终于找到了。”他低声说,竟自己撑起身,咳了几声也不顾,命人取来那幅《天下田亩虚实图》。
舆图展开,山河纵横。
他执朱笔,一一圈点:河北清河、河南荥阳、山东兖州……七十三处红圈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鬼户高发地,”他对刚进屋的苏锦黎道,“他们不怕我们查活人,就怕我们挖死人——因为每一具尸骨
苏锦黎站在他身后,目光沉静。
她知道,这些“死人签押”的背后,不只是土地吞并,更是一整套从户籍、税赋到司法的黑色链条。
而如今,链环已开始断裂。
当夜,宫中诏书疾驰而出:命韩敬之为审计使,彻查“百年绝户田”,凡涉及伪造注销、非法流转者,一律追溯问责,无论官绅,皆不得赦。
旨意未落,洛阳某荒废祠堂内,火光冲天。
一名灰袍老者正指挥家仆焚烧成箱旧契,纸灰翻飞如蝶。
墙上一道褪色朱批隐约可见:“嘉和十一年,李氏绝,田归崔。”
忽有孩童嬉笑声自墙外传来。
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蹲在墙根,一人手持炭条,一人展平半张破纸,正一笔一划临摹那行字迹。
无人注意到,其中一张烧剩的残契上,印着半个熟悉的印章——正是安国公府名下的庄头用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