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血战乌巢岗,死士赴国难(2/2)
“走‘鳞’,走低处!”庞虞的声音在白雾里滚,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每个人的背上轻轻推。白雾之中,那两串金鳞像两道浅浅的光,带着几丝不真实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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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乌巢岗内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提枪就追。追到一半,脚下一软——地皮湿,泥里有水。他们骂,骂声被火噎住。火不肯往上,水不肯往下,白雾在两者之间像一张被撑开的纸,纸薄,但不破。
“谁放的水!”有人吼。
“是他们——”有人答,话音没落,被身后的“慢”压住。慢,是被对方拨出来的。
淳于琼站在内廊尽头,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的直觉比理性更快:今夜他们不是来“破”乌巢的,他们是来让乌巢自己烂的。烂在印,烂在账,烂在传言,烂在每一个转身时碰到的那口“慢”。他抓着小印盒,手被烫出了泡。他看一眼角灯——尾灯又迟了一线。
他忽然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败。”
这一个字像一块石,落在他自己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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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门至此,擎门到位。”高顺回头看一眼“鳞”的最后一节,确认每一个人都踩在了“低”上,才吐出一口憋得发疼的气。他看见魏延的腕上那截白布在火里泛出一点淡金。他低声:“白,不必解。”
“记功,”张辽沙哑,“‘金鳞引路’——庞虞。”
“喏!”庞虞在白雾里应,声音里带了湿,“这是闸工旧法,诸君成了它的牙。”
“斩门、缠门并退;关门、擎门后护;闸伍归槽——”贾诩在堤背一串命令落下,却故意不提“杀”。他说到最后,目光落在白雾深处那块被火烤红的背——有个少年正被两名兄弟抬着往外退,他的手还搭着灰槽的沿。
“栾青。”魏延在火里看他一眼,嗓子发紧。他咬着牙不喊,也不许别人喊——喊了,人心就散。他只是举刀,向空中重重一“立”,刀峰指向“鳞”的尽头。
“回营——”高顺低喝。
“回营!”张辽接。
“回营!”曲义压后。
“回营!”三百死士齐声,嗓子都劈了,声却齐,像一口合在一起的气。
他们像把山从火里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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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出岗区的第一息,背风的地方爆出两声闷响,像靴子踩在脆骨上。乌巢岗的烟开始由黑转成铅白,透出一种退烧后的疲色。并州众将沿着灰黑的地痕回赶外堤,路上有几处被热气烫得发软的泥坑,脚踏进去就“咕叽”一声,像泥在呻吟。
“探马!”曲义回身,“对岸呢?”
“角法乱!”探马喘着气,“袁营将台声言‘救火为先’,‘追敌为次’。有人主张‘封水断舫’,有人主张‘移桩护根’,各执一词——军令未下!”
“好。”贾诩眼里的光暗了一下,又亮,“他们还在‘利’与‘理’里摇,便是我等‘生’。”
“生不在道,在人。”陈宫在一旁淡淡道。他袖角落了两星灰,像两点老年的白。他抬眼看天,雾已散了大半,天色发青,“回营。”
“回营,点名。”吕布在堤背等他们。他没有问“斩了多少”,只问:“活着的多少。”他看了一眼魏延腕上的白布,那截白被烟染黄,被汗淋透,却贴得很紧。他伸手,在魏延肩上按了一下,轻道:“白,不必解。”
魏延“喏”了一声,眼里的火亮得像要溢出来。他低声:“替栾青收三银,给他娘。”
“自有军府。”陈宫接,笔尖一顿,提了“一等”两字,又添“赡”字一笔,锋正。
吕布转身,对庞虞道:“此物自你所制?”
庞虞单膝跪,双手捧着两串“金鳞”,额头几乎贴泥:“末将罪人出身,蒙并州不弃,敢以旧工翻用,今日幸不辱。”
“责?——授。”吕布把“鳞”抬起,鳞面反出一点温柔的光,“授你‘都水掾’,领闸伍,兼舟棚。并州兵多在陆,今日起我要有水牙。你为牙齿。”
“喏!”庞虞重重叩额。
张辽、高顺、曲义一齐躬身。贾诩笑:“‘金鳞营’,好听。”
“名一出,士气自聚。”陈宫翻笔,记下。
吕布没有多言。他把戟柄上的青丝往腕上又绕了一圈,青丝“嘣”的极细一声像把他胸里的气再扣了一下。他回头望乌巢,乌巢的烟在风里低低地走,像一条被逼着改变了脾性的蛇。他缓缓道:“血战乌巢岗,死士赴国难——国不在纸上,在人心。今晚我们杀的不是人,是人的疑。”
帐铃在风里轻轻叮了一声,像有人在虚空里为这句话落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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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营中设小祠,挂黑绸,用白粉书“赴国难”四字。香在祠前升,烟不急不缓。栾青的木牌靠在牌列的最前一角。魏延把腕上的白布解下一指,分出一缕,置于香炉边。香气一卷,白布毛边轻轻翘起,像要飘。他低头,额头贴着刀背,喃喃:“兄弟,风我替你记着。”
张辽站在祠门外,背着手,听到“金鳞”二字,眉梢不自觉地往上挑了一线。他想起火里那两串浅金的光,想起庞虞把两串鳞像抱孩子一样抱在胸前的样子,想起栾青在火里笑了一下,牙白得刺眼。他心里像有一枚极小的石子“叮”地落进井,水纹一圈一圈,不止。
吕布走过祠门,没有停。他把“白书”的草稿交给陈宫:“明日贴。”又把一小方薄纸递给贾诩,纸上只有八字:**“近利未必真,真利未必近。”**贾诩笑,把纸折成燕,轻轻一吹,纸燕在夜风里穿帐而入。
“明夜,火海觅生路。”吕布转身,望向乌巢。他知道,明夜的风还会变;火还会挑衅;疑还会在每个人心里翻腾。可他也知道,“鳞”已挂,“灰”已蓄,“门”已会开会关,“人”已会把抖放在心里。
“分秒赢了一半,”他低声,“生路已在。”
营外的麻索嗡嗡作响,栈道上有脚步走过,那脚步既不快,也不慢,像一个人终于学会了在刀与火之间,用“分秒”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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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巢岗,夜更深。淳于琼把小印盒抱在怀里,靠柱而坐,眼睛里没有水,只有一圈被火烤出的阴。外头有人奔入低声报:“将军,子远走了。”他闭眼,唇边抽了一下,吐出一个字:“去。”片刻,他哑声加了四个:“去他该去的地方。”
他抬头望向河。河在灰上走,像一条没被火烧着的路。他忽然抓紧了印盒,指节发白——他听见有东西在盒里裂的声响,极轻,像夜里咬断一根发。他慢慢打开印盒一指宽,看见那一条斜斜的裂。
他没有哭。只把盒子又合上,用两只手按住,按得很轻,却像在按住一块连心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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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四下,麻索自鸣。并州帐前执夜者在火盆边打了个小盹,忽被风惊醒。他抬头,远处河心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在水面划了一道痕。痕极浅,浅得几乎看不见;可他还是看见了。他揉了揉眼,又看一眼,便确定:那是“路”。
他笑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低低地说:“路在水。”
风答他:“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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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更,牙帐铃再响。吕布起身,戟横案侧:“关门撤线!”他的声音低,却像把火按住的手。白雾复起,金鳞再明,门“开”亦“关”,水在灰里走——
火海觅生路的那一刻,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