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牺牲(1/2)
“蛇窟”深处的空气,似乎永远凝固在一种粘稠的、混合着劣质雪茄、未散尽的酒精和某种无形压力的状态中。陈默垂手立在林枭的轮椅前,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被阴影包裹的雕像。他刚刚向林枭汇报完一批“建材”的转运情况,数字清晰,过程平稳,没有任何纰漏。
林枭安静地听着,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那双深陷的眼睛,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自从陈默开始接触财叔那边的“业务”后,他能感觉到,林枭和阿泰对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阿泰的敌意更加直接,偶尔会带着手下在“蛇窟”里对他进行一些言语上的挑衅和试探。而林枭,则更像一个耐心的垂钓者,抛下鱼饵,观察着鱼儿的反应。
汇报完毕,陈默等待指示。
林枭却没有立刻让他离开,而是从手边拿起一个平板电脑,指尖在上面滑动了几下,然后缓缓将屏幕转向陈默。
屏幕上,是一张有些模糊的侧面照片,看起来像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照片上的男人大约四十岁年纪,面容普通,穿着灰色的夹克,扔进人海里瞬间就会消失的那种。但陈默的瞳孔,在接触到这张面孔的瞬间,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如同被针尖刺中。
“山鹰”。
这是他只知道代号,却从未见过真容的战友。是警方埋藏在林枭集团内部时间最长、位置可能也最关键的一名深度卧底线人。他的存在,是专案组的最高机密之一,连陈默也是在接受任务时,才被雷战极其郑重地告知有这样一个同志在黑暗中并肩作战,但为了绝对安全,两人永不发生横向联系。
现在,“山鹰”的照片,出现在了林枭的手中。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默的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柱急速蔓延至头顶,四肢百骸仿佛在这一刻被冻僵。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连呼吸都滞涩了。
暴露了?怎么可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林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着陈默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陈默强迫自己维持着面部的肌肉不动,甚至刻意让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询问,仿佛在奇怪老板为什么给他看一个陌生人的照片。
“认识吗?”林枭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陈默摇了摇头,喉咙有些发紧,但他控制着声线:“不认识。枭爷,这是?”
林枭没有回答,只是将平板电脑收回,目光依旧停留在陈默脸上,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隐晦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
“他叫王贵,码头仓库的一个老保管员,干了快十年了。”林枭缓缓说道,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砸在陈默的心上,“平时老实巴交,不多言不多语,谁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警察养了这么多年的狗。”
“警察的线人?”陈默适时地表现出惊讶,眉头微蹙,“藏得这么深?”
“是啊,藏得真深。”林枭轻轻啧了一声,像是在感叹,“要不是上次‘疯狗’那件事后,我让财叔重新梳理了一遍所有接触核心渠道的人,又碰巧截获了一条指向码头的、加密方式很特别的可疑信号,还真挖不出这条老泥鳅。”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为技术手段,而是因为意外和持续的审查。“山鹰”坚守了十年,却可能因为一次偶然的、针对性的排查而暴露。潜伏工作,就是这样,成功需要无数个环节的完美,而失败,往往只需要一个微小的、无法预料的疏忽。
“十年……”林枭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语气里听不出是惋惜还是愤怒,“十年间,不知道有多少消息,是从他这里漏出去的。阿泰几次行动失利,边境那边接连折损人手……恐怕都少不了他的功劳。”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刺陈默:“这种吃里扒外、藏在影子里的老鼠,最是可恨。你说呢,阿默?”
陈默感到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里的衣衫,他低下头,避开那审视的目光,沉声道:“是,枭爷。绝不能放过。”
“嗯。”林枭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身体向后靠了靠,倚在轮椅靠背上,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语气,抛出了那个将陈默推向绝境的命令:
“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陈默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这一次,不是伪装。他没想到林枭会让他来执行!
林枭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王贵现在应该还没察觉自己已经暴露,他今晚会在码头值班。你带几个人过去,做得干净点。”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压在陈默的心头,“就像上次处理阿亮那样。让我看看,你的手,是不是还那么稳。”
考验!又是一次残酷的考验!而且,是远比“阿亮”那次更加残忍、更加无法抉择的考验!
上一次,他面对的是一个确实有背叛行为、但罪不至死的底层马仔。而这一次,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同志,是并肩作战却素未谋面的战友!“山鹰”潜伏十年,历经艰险,传递了无数宝贵情报,是插入敌人心脏的一颗关键棋子!
救?怎么救?一旦他表现出任何异常,或者试图通知“山鹰”,且不说能否成功,他自己立刻就会暴露。林枭此刻告诉他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试探。周围可能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死了不要紧,但整个“新塔寨”计划将前功尽弃,之前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将白费。
杀?亲手处决一名忠诚的战友?一名为了信念在黑暗中坚守了十年的同志?他如何能扣动那个扳机?即使是为了更大的目标,这种背叛和杀戮,也将成为他灵魂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让他余生都活在无尽的痛苦和自我谴责之中!
绝境!真正的、毫无退路的绝境!
陈默的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寻找一丝一毫的破局可能,但所有的路径都被堵死,前方只有万丈深渊。
林枭静静地等待着,手指依旧轻轻敲击着扶手,那规律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陈默的心上。阿泰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狞笑。而财叔,则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门口,靠在门框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难明,仿佛在观察一场有趣的戏剧。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要将他碾碎。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最终,陈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冰冷而刺痛。他垂下眼睑,掩去眸底深处那翻江倒海的痛苦与挣扎,再抬起时,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服从。
“……是,枭爷。”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会处理干净。”
他没有选择。他背负着使命,背负着更多人的期望和安危。他只能……走下去,即使脚下是战友的尸骸,是良知的碎片。
“很好。”林枭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挥了挥手,“去吧。阿泰,你挑两个机灵点的,跟阿默一起去。”
“明白,老板!”阿泰大声应道,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恶意。
陈默没有再看任何人,转身,迈着看似稳健、实则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的步伐,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房间。
………
夜间的码头,海风带着咸腥和货物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探照灯的光柱在堆积如山的集装箱之间扫过,划破沉重的黑暗,留下短暂的光明和更长久的阴影。
陈默带着阿泰指派给他的两名枪手——一个叫“瘦猴”,一个叫“黑熊”,都是阿泰手下以心狠手辣着称的马仔——潜伏在一个废弃的集装箱后面。他们的目标,是前方百米外,那间亮着昏黄灯光的码头值班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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