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安东尼奥的黄昏(1/2)
澳门港的夕阳,总是带着一种熔金般的绚烂,将碧蓝的海水染成一片暖色调的绸缎,也将沿岸那些欧式花岗岩建筑、中式骑楼以及混血风格的宅邸涂抹得格外温柔。然而,在这份温柔之下,却隐藏着一天即将落幕的淡淡哀愁。
安东尼奥·席尔瓦拄着一根黑檀木手杖,缓慢地走在总督府前临海的碎石小径上。他的步伐不再像三十年前初次踏上这片土地时那般坚定有力,背脊虽仍试图挺直,却已不可避免地微微佝偻。
海风吹拂着他早已花白并稀疏的头发和胡须,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棕褐色的皮肤松弛地包裹着颧骨,唯有那双深陷的蓝灰色眼睛,依旧锐利,依旧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只是那目光深处,多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疲惫与洞察。
他的一生,仿佛与眼前这片大海的潮汐紧密相连。他曾是潮头的弄潮儿,乘着葡萄牙帝国向东扩张的最后一股强劲势头,满怀野心与贪婪,也带着一丝文艺复兴式的冒险精神,来到这遥远的东方。
他见证了葡萄牙人如何从占据屯门、盘踞双屿,到最终被明朝官方默许,在这濠镜澳一隅之地落脚生根的过程。他亲身经历了与明朝水师的冲突、与海盗倭寇的周旋、与阿拉伯和印度商人的竞争,也享受过贸易垄断带来的巨大财富和权力。
他曾是澳门早期最有权势的商人船长之一,他的船队穿梭于澳门-果阿-里斯本、澳门-马六甲-长崎、澳门-马尼拉之间,他的名字曾让竞争对手敬畏,也让本地中国官员又恨又需要。他建造了坚固的宅邸,娶了来自葡印贵族家庭的妻子(虽已病故多年),养育了后代,成为了澳门葡人社群中举足轻重的元老。
然而,潮水正在退去。
他停下脚步,依靠着手杖,望着港湾内停泊的船只。依旧有卡拉克帆船和卡拉维尔船,悬挂着葡萄牙的十字基督骑士旗,但数量似乎不如往昔,而且其中不少显得陈旧,保养状态也大不如前。
与之相比,那些悬挂着郑芝龙令旗的中国大型帆船——福船、广船,甚至一些仿造西式设计的hybrid(混合体)船只——则显得数量更多,体型更大,也更有生气。它们井然有序地进出港口,透着一股新兴的、不容挑战的秩序感。
这就是最大的变化。葡萄牙东方帝国的黄金时代已然逝去。本土被西班牙吞并(虽已于1640年恢复独立,但元气大伤),国力日衰,无法再给予远东的据点强有力的支持。
他们在印度洋和南洋的堡垒一个个被荷兰人侵蚀,贸易航线备受打击。而在这里,在中国门口,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的中国海上势力——郑芝龙集团——已经崛起,并以其强大的武力为后盾,重新制定了东亚海域的贸易规则。
安东尼奥深刻地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的转移。他的船队如今在海上航行,必须仰仗郑芝龙的令旗庇护,需要缴纳饷银,需要遵守那位“闽海王”定下的规矩。
曾经,葡萄牙人是规则的挑战者甚至制定者之一;如今,却成了新规则下的参与者,尽管是受到一定优待的重要参与者,但终究失去了主导权。这种地位的变迁,让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失落。
“父亲,风大了,该回去了。”
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他的儿子,佩德罗·安东尼奥·席尔瓦(PedroAtóioSilva),如今家族生意的主要掌管者。
佩德罗年富力强,穿着合体的欧洲款式服装,但面料和剪裁已融入了一些东方元素。他精通葡语、汉语甚至一点荷兰语,更像一个精明的、国际化的商人,而非他父亲那样带着浓厚殖民开拓色彩的“船长-商人”。
他更务实,更善于在新的格局下为家族争取最大利益,但似乎也缺少了老安东尼奥那一代人的某些特质——那种混合着虔诚信仰、野蛮掠夺和浪漫冒险的复杂精神。
安东尼奥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圣伊莎贝拉号’的货装卸完了吗?”
“差不多了。生丝和瓷器的质量都很好,这次应该能在那不勒斯卖个好价钱。”
佩德罗回答道,语气带着商人特有的计算,“不过,郑氏那边要求的‘护航费’又提高了半成。荷兰人在台湾越来越不安分,郑芝龙需要扩充舰队,这笔钱最终还是要摊派到我们头上。”
安东尼奥哼了一声,手杖轻轻顿了一下地面:“我们曾经的海域,如今却要向别人缴纳保护费才能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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