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年关(1/2)
腊月二十三,小年。
北方的冬天黑得早,才过下午四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赵家庄稀稀落落的烟囱里冒出青灰色的炊烟,在凛冽的空气中笔直上升,旋即被微风吹散。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像是淡墨在宣纸上晕开的痕迹。
赵国发裹紧棉袄,推着那辆破旧自行车出了门。车把手上挂着一个旧布袋,里面有媳妇反复清点过的年货清单:两斤新鲜猪肉、一副春联、一挂鞭炮、三斤白糖,还有给小女儿买的新衣裳。
本来他打算明天一早再去镇上,可媳妇说小年不包饺子不像话,非要他今晚就把肉买回来,大不了吃宵夜。
“早点去早点回,这天黑得快,路上别耽搁。”媳妇追到院门口,往他口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烤红薯,“路上吃,垫垫肚子。”
赵国发应了一声,蹬上自行车。车轮压在积雪未消的土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路两旁的杨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直指灰蒙蒙的天空,像无数干枯的手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鞭炮响和孩子的嬉闹声——村里已经有心急的孩子开始放小鞭,玩猪尿泡了。
年味渐渐浓了。
从赵家庄到镇上,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大路,平坦好走,但要多绕五六里地;另一条是小路,穿过一片老林子和一个废弃的村庄,能省下一半时间,但偏僻难行。
若是平时,赵国发绝不会选择小路,可今天天色已晚,媳妇还在家等着肉包饺子呢。
在岔路口,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拐上了那条小路。
车轮碾过积雪,林子里静得出奇。这里的树木比路边的杨树要高大密集得多,枝叶交错,几乎遮住了天空。即使是白天,林中也昏暗如黄昏,更别提现在已是日头西沉。奇怪的是,林中的积雪反而显得格外洁白,映着微弱的天光,竟能看清前路。
赵国发加快了蹬车的速度,链条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刺耳。他今年四十有五,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这条小路并不陌生,但平日里也极少单独走夜路。老一辈人常说这片林子邪性,很久以前这里是乱葬岗,后来平了坟种了树,可怪事还是没断过。
“自己吓自己。”赵国发摇摇头,掏出烤红薯,一边骑车一边啃了起来。热乎乎的红薯下肚,身上顿时暖和了不少。
林子越来越深,光线越来越暗。赵国发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避开路上的坑洼。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前方路边的雪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正蹲在路中央,两只前爪合十,对着即将落山的日头作揖。那狐狸毛色纯净,在雪地里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格外醒目。
赵国发心里咯噔一下。老一辈常说“狐仙拜月”,可这是拜日,而且是在这小年的傍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按了按铃铛,狐狸却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只是脑袋微微偏了偏,那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赵国发。
不知为何,赵国发觉得那眼神不像动物,倒像是人的眼神,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后背一阵发凉,猛蹬几下踏板,想从狐狸身边冲过去。就在自行车即将撞上之际,狐狸轻盈地一跃,消失在路旁的树丛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赵国发松了口气,继续前行,心里却隐隐不安。他听村里老人说过,遇到白狐拜日,不是吉兆。
出了林子,眼前是一片开阔地,远处是一个废弃的村庄——王家屯。人民公社时期,王家屯发生过一场瘟疫,加上大饥荒,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夕阳的余晖照在残破的土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如同鬼魅的爪牙。
小路从王家屯中间穿过,这是最快的方式。若不走这里,就得绕一个大圈子。赵国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穿过废墟。天快黑了,他得赶时间。
进入王家屯,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几度。寒风穿过破败的院落,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声的哭泣。有些房屋虽然屋顶塌了,墙壁却还立着,窗户黑洞洞的,仿佛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赵国发不由地加快了速度,车轮在积雪和碎石间颠簸。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前方路旁的一口石磨上,坐着一个人影。
走近些,看清那是一个老妇人,穿着深蓝色的棉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正低着头,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赵国发心中诧异,这荒村野岭的,又是小年傍晚,怎么会有老太太独自坐在这里?
“大娘,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坐这儿?”赵国发停车问道。
老妇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最让赵国发心惊的是,老太太的眼睛浑浊不堪,几乎全是眼白,明显是盲的。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和一张红纸,正在剪纸。石磨上已经摆着几只剪好的纸鸟,栩栩如生。
“等着贴窗花啊。”老妇人声音沙哑,像是破风箱,“小年了,得贴窗花。”
赵国发环顾四周,这废墟里哪还有完整的窗户可贴?他心中发毛,强笑道:“大娘,天快黑了,您家在哪?”
老妇人摇摇头,浑浊的眼睛似乎看向远方:“不远了,就在前面。你先走吧,我剪完这张就走。”
赵国发还想说什么,老妇人却低下头,继续剪纸,不再理会他。寒风吹过,石磨上的纸鸟翅膀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飞起来。赵国发咽了口唾沫,蹬车离开。
走出很远,他回头望去,石磨旁空无一人,老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只有那几只纸鸟还留在磨盘上。
天色越来越暗,西天最后一丝光亮也即将消失。赵国发心里发慌,拼命蹬车,终于在天黑透前出了王家屯。前面是一段河堤路,沿着干涸的河道而行,再过二里地就到镇上了。
河堤两旁是成排的柳树,冬季枝条枯黄,垂落下来,像女人的长发。就在这时,赵国发注意到前方有个人影也在赶路,看背影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红衣,在暮色中格外显眼。
“大姐,去镇上吗?”赵国发靠近些问道。这荒郊野岭的,有个伴总是好的。
女子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继续前行。赵国发蹬车与她并行,侧头看去,却愣住了。
这女子穿着一身崭新的红棉袄,像是新媳妇的打扮,脸上却蒙着一块红盖头,遮住了面容。最奇怪的是,她走路的姿势极为僵硬,一步一步,节奏均匀得不像活人。
“大姐,你...”赵国发话没说完,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这女子虽然走在雪地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他猛地刹车,停在原地,浑身冰凉。那红衣女子似乎没有察觉,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步伐向前走去,不久就消失在了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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