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锅底的光会走路(1/2)
西南边陲,红土高原。
烈日如毒蝎,悬于万里无云的苍穹,将大地炙烤得寸寸龟裂,裂痕深邃如老人掌心的纹路。
空气中最后一丝水汽早已被榨干,万物都呈现出一种濒死的枯黄。
程雪一身素衣,立于山巅,风吹起她的发丝,却带不来丝毫凉意。
她清冷的眼眸映着这片赤地千里的惨状,心中焦灼如焚。
自南疆水患平息,她便马不停蹄赶赴此地,亲自主持那项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云网集露”。
计划以司天监秘传的“牵星丝”织成巨网,横跨方圆千里的山峰,意图在夜间捕捉高空中最稀薄的水汽,凝结成救命的甘露。
然而,半月已过,巨网铺开,夜空却始终如一块被擦拭得过分干净的蓝色琉璃,连一丝云的影子都吝于给予。
工程,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与天争命的徒劳空想。
山下的百姓眼中,那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正被这残酷的现实一点点吹熄。
绝望的气息,比干旱本身更令人窒息。
“大人,”随行的技术官吏声音沙哑,满是挫败,“牵星丝的材质没有问题,但……天不作美,无云无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程雪紧抿着唇,没有回应。
她深知,若再无进展,民心将彻底崩塌。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雕刻着繁复符文的铜镜,这是司天监最后的手段——“聚气引雾镜”,能以官府气运为引,强行在局部区域制造温差,催生水汽。
但此法损耗国运,乃是下下之策。
就在她准备下令启用铜镜的瞬间,山道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羊铃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牧童,正驱赶着几十只瘦骨嶙峋的山羊,慢悠悠地向着山顶走来。
这景象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显得格外突兀。
“站住!”程雪的护卫厉声喝止,“司天监在此布设天网,闲人不得靠近!”
牧童们似乎被吓到了,怯生生地停下脚步。
为首的一个胆子稍大些的男孩,指了指他们手中的剪刀和光秃秃的枯枝,嗫嚅道:“官爷……我们……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是来……是来借点毛。”
说着,他们竟当场开始剪羊毛,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一撮撮蓬松的羊毛绑在枯树枝的顶端,再将树枝插在山顶的石缝里,迎风招展,仿佛在举行某种古老而荒诞的祭祀。
程雪皱起了眉,这等时候,百姓竟还有心情做此无用之功?
但她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夜无话。
次日黎明,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地平线时,山顶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程雪猛然睁开在岩石上小憩的双眼,疾步奔出帐外。
眼前的景象让她这位见惯了奇术异法的龙脉监察官,也彻底怔在原地。
那上百根插满羊毛的枯枝上,每一缕卷曲的羊毛尖端,都挂着一滴晶莹剔t透的露珠!
在朝阳下,折射出钻石般璀璨的光芒!
虽只有寥寥数滴,但在这连空气都干燥得能擦出火星的地方,这无疑是神迹!
“怎么可能?!”技术官吏冲上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沾起一滴露水,放入口中,随即激动地大喊,“是水!大人,是真的水!”
程雪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快步走到那群同样满脸惊喜的牧童面前,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告诉本官,这是谁教你们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领头的男孩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是做梦梦见的。”
“做梦?”
“嗯,”男孩用力点头,“梦里有个扫地的叔叔,他没说话,就一直扫地,扫着扫着,风就把他的话吹到我耳朵里了。他说……‘风不怕高,只怕空’。”
风不怕高,只怕空?
程雪反复咀嚼着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
她立刻下令:“勘测!立刻给我勘测这片山顶的地脉流向!”
司天监的仪器迅速启动。
半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这片山峰之下,竟有一条深藏地底的地下寒流穿行而过!
正是这条寒流,使得山顶表层的温度远低于周围,当携带微末水汽的夜风流经此处,被羊毛这种多孔隙的结构充分接触、降温,才奇迹般地凝结出了露水!
“风不怕高,只怕空”,原来“空”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指羊毛那样的疏松结构,能最大限度地留住风!
程雪豁然开朗,她没有将这奇迹归功于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当即下令,撤去昂贵的“牵星丝”,改为就地取材,发动所有百姓,用枯草、麻绳、旧衣物等一切疏松之物,在所有地下寒流经过的山脊上布下“集露带”。
三日后,整个红土高原,迎来了干旱后的第一场“甘霖”——一场由千万百姓亲手从风中“取”下的露水之雨!
程雪在那本记录“云网集露”工程的册子首页,亲自提笔,划掉了原本的方案,郑重写下一行字:“天机不在星斗,而在羊尾巴甩动的方向。”
千里之外,江南水乡。
张李两族,为争夺上游水源,已对峙三日。
数百名壮丁手持农具棍棒,隔着一条干涸的渠堤,赤红着双眼,空气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苏清漪一袭白衣,立于两族之间,清冷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寒霜。
她本欲依照《平水流规》,以官府之力强行划分水量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出人意料的身影,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出。
那是一个盲眼的老妪,她手中端着一只粗陶碗,独自一人走到了两族对峙的中间地带。
众人皆惊,不知她要做什么。
只见老妪蹲下身,从旁边仅存的一处小水潭里,用陶碗舀起一碗水,然后侧耳倾听片刻,缓缓将水倒入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坑洼里,口中喃喃自语:“这一碗,浑浊,性子急,该给张家田头的旱稻喝。”
她又舀起一碗,再次侧耳,将水泼向另一处浅坑:“这一勺,清亮,走得慢,当归李家渠尾的菜畦。”
她就那样一碗一碗地舀,一处一处地倒,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两族之人从最初的惊疑、嘲笑,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有懂水利的老农惊骇地发现,那盲眼老妪所划分的每一碗水,其流向、渗透速度,竟与官府颁布的《平水流规》里最精密的计算结果,分毫不差!
苏清漪心头剧震,她走上前,轻声问道:“老人家,您是如何判断的?”
老妪没有抬头,脸上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我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好使。我听得出这水声里的脾气,有的水急着往下冲,有的水喜欢慢慢渗。水和人一样,顺着它的性子来,它才肯听话。”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多年前,有个在厨房帮工的年轻人教我的,他说,听壶里的水开了没,比用眼睛看火苗更准。”
苏清漪的身体猛然一僵。
那个在厨房里,听水辨火候,用一碗米汤就能浇灭冲天油焰的男人……那个将万物至理融于柴米油盐的男人!
是他!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着已经放下武器、神情复杂的两族众人,用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宣布:“即日起,凡江南争水之案,不再唯律法是从!皆由各村长者,依‘水性’裁断!”
人群爆发出如释重负的欢呼。
一场血案,消弭于无形。
散场之后,苏清漪在宽大的衣袖中,无意识地摸索着。
忽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片温润坚硬的物体。
她取出一看,竟是一片不知何时落入袖中的陶器碎屑。
那温热的陶屑之上,仿佛被无形的指力刻下了一行极淡的小字,字迹正在缓缓消失。
“公平不在秤,而在耳朵贴地的那一瞬。”
与此同时,边陲深山。
柳如烟看着床上那位因误食毒蘑菇而奄奄一息的猎户,黛眉紧蹙。
她已用尽了“影阁”带来的所有解毒丹药,却收效甚微。
就在她束手无策之际,猎户的妻子端着一碗漆黑如墨的药汁,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便要给丈夫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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