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南瓜隐痛(2/2)
小树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她身边,冰凉的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无助和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他不敢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小小的身体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担忧而剧烈地颤抖着。
冷……彻骨的冷……
胃痛……持续的、冰冷的绞痛……
活下去……
必须熬过去……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残破的意识。她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扭动僵硬的脖颈,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失焦地扫过窑洞角落——那里,还堆放着几个表皮坚硬、如同凝固落日般的南瓜。目光最终,极其艰难地,落在了旁边那个早已空瘪的、散发着最后一点咸腥气的粗陶缸上。
蔓菁……
那些腌渍得发黑发皱、浸透了咸涩卤水、苦涩得如同铁丝的……蔓菁根……
一股混杂着巨大抗拒和本能渴望的气息,艰难地从她枯槁的胸腔里升起。蔓菁……那刮擦喉咙的剧痛……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可那里面……有盐……有微弱的暖意……
她挣扎着,用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死死抠住冰冷刺骨的碎瓷地面,一点一点,将自己枯槁的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佝偻的脊背弯成一道绝望的弧线。一步一挪,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拖拽,极其艰难地挪到粗陶缸边。
伸出那只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右手,不顾掌心糜烂创口传来的剧痛,狠狠地、深深地插进缸底冰冷的、粘稠的、散发着浓重咸涩腐败气息的卤水里!
摸索!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如同石块般的蔓菁根!
抓取!用力抓出!
一根黑褐色、皱缩干瘪、如同风干树根般的蔓菁根,被她极其艰难地捞了出来,粘稠的黑色卤水滴滴答答落下,散发出刺鼻的咸腥腐败气息。
她不再犹豫。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到冰冷的灶台边。将几根同样冰冷坚硬的蔓菁根丢进那口冰冷的破铁锅里。又从破瓦罐里舀起浑浊冰冷的河水,倒入锅中。然后,极其艰难地、用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抓起几根冰冷的枯草根茎,塞进冰冷的灶膛。
点火。
枯槁的左手因为寒冷和剧痛而剧烈颤抖着,火石碰撞了无数次,才终于溅起微弱的火星。火星落在干燥的枯草上,极其缓慢地、如同垂死的挣扎般,引燃了微弱的火苗。
添柴。
枯槁的身体佝偻在冰冷的灶口前,溃烂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每一次添柴的动作都牵动着腹腔深处冰冷的绞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灶膛里艰难地跳跃着,舔舐着冰冷的锅底,发出极其微弱的“噼啪”声。
等待。
时间在剧痛、寒冷和胃里那团冰冷锐利的混合物持续释放的折磨中,变得无比漫长。窑洞里弥漫着蔓菁根被加热后散发出的、更加浓烈的咸涩腐败气息,混合着胃酸灼烧的血腥味和冷汗的酸馊气。
终于,锅里的水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咕嘟”声。几缕带着咸腥腐败气息的白汽,极其艰难地从锅盖缝隙里钻了出来。
蔓菁汤……成了。
李青禾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锅盖。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咸涩腐败蒸汽扑面而来,熏得她几乎窒息!锅里是浑浊的、泛着灰黑色的汤水,几根黑褐色的蔓菁根如同溺毙的尸体般沉浮着。
她伸出那只溃烂稍轻的左手,颤抖着,极其小心地、用豁了口的粗陶碗,舀起半碗浑浊滚烫的汤水。汤水散发着浓烈的咸腥腐败气息,表面漂浮着油花和细碎的蔓菁纤维。
她不再犹豫。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逼出来的、冰冷的麻木。她极其缓慢地、将滚烫的碗沿凑到干裂起皮、布满烫伤疤痕和水泡的嘴边。
吹气。极其微弱。
然后,啜饮。
滚烫、浑浊、带着浓重咸涩腐败气息的汤水,如同烧红的铁汁,狠狠烫过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口腔和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般的灼痛!咸涩的味道混合着腐败的蔓菁气息,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刮擦着她的喉咙!剧痛让她浑身剧烈地痉挛!眼泪瞬间涌出!
但她不管!只是更加用力地啜饮着!仿佛要将这巨大的痛苦、这无边的绝望、这沉重的生存,连同这救命的咸味和微弱的暖意,一同灌进那如同地狱般灼痛的胃袋里!
喝!用力喝!
滚烫的汤水顺着食道滑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胃壁上那团冰冷粗糙的南瓜籽混合物上!冰与火的极端碰撞瞬间在早已千疮百孔的胃袋里炸开!带来一阵更加猛烈、更加难以形容的、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搅动的剧痛!
“呃啊——!”李青禾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枯槁的身体猛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抠住如同被撕裂的腹腔!冷汗如同瀑布般再次汹涌而出!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酷刑!
滚烫的汤水带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腹腔内冰火交织的、毁灭性的剧痛彻底吞噬!胃袋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疯狂地抽搐、痉挛、灼烧!那团冰冷的、裹挟着锋利外壳的南瓜籽混合物,在滚烫汤水的刺激下,如同被激活的恶魔,更加疯狂地切割、刮擦着脆弱的溃疡面!
冷!深入骨髓的冷!汗水浸透的衣衫在寒冷的窑洞里迅速变得冰冷刺骨,紧贴着枯槁的皮肤,如同裹尸布!
痛!灭顶的、永无止境的剧痛!从口腔到食道,再到胃袋,如同一条被点燃的、流淌着岩浆和碎玻璃的死亡之路!
李青禾枯槁的身体在冰冷的地上剧烈地痉挛、翻滚,每一次动作都带来更深的痛苦。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时而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被切割的痛楚,时而坠入无边黑暗的眩晕。小树冰凉的小手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压抑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在死寂的窑洞里微弱地回荡。
夜,漫长如同没有尽头的刑架。寒风呜咽着从窑洞的缝隙里钻入,如同索命的鬼哭。灶膛里微弱的火苗早已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锅里浑浊的蔓菁汤早已冷却,凝结着一层灰白色的油脂。
李青禾蜷缩在冰冷的碎瓷地上,枯槁的身体因为持续的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胃袋里的那团混合物如同沉重的冰石,持续释放着冰冷的锐痛和灼烧感。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动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冻透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睁着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失神地望着窑顶那片被烟火熏得黢黑、斑驳的泥壳。黑暗中,只有胃里那永无止境的绞痛和窑洞外呜咽的寒风,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残破的灵魂,啃噬着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彻夜难眠。
在冰冷的碎瓷地上。
在胃里那团来自南瓜的、甜蜜而致命的隐痛里。
在蔓菁汤带来的、短暂而虚幻的暖意消散后的、更加深沉的寒冷和绝望里。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剧痛和黑暗中……微弱地摇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