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迷雾重重(1/2)
狼牙谷的腥风血雨犹在眼前,那突如其来的山崩,以及洞口处一闪而逝的神秘人影,都像一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在季风的心头。他怀抱着气息奄奄的素心,在仅存的那名唤作石头的年轻墨家弟子的搀扶下,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踉踉跄跄地逃出了那片死亡峡谷。
素心的背上,影月那柄淬毒的短刃留下的伤口深可见骨,乌黑的血液正不断从简陋包扎的布条中渗出,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她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唯有那紧蹙的眉头,显示着她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素心姑娘……素心姑娘,你撑住!”季风的声音嘶哑而颤抖,每跑一步,左肩的旧伤便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全然不顾,所有的心神都系在怀中这个为救自己而身负重伤的女子身上。悔恨、焦灼、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无数条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如果素心有任何不测,他将永世无法原谅自己。
石头,这个平日里有些木讷、但此刻却异常坚毅的年轻墨者,用他尚算强壮的臂膀支撑着季风,眼中噙着泪水,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在崎岖的山路上疾奔。他亲眼目睹了同门的惨死,也看到了影月师姐的冷酷无情,巨大的悲痛和迷茫几乎将他击垮,但季风师兄和素心姑娘还活着,他便不能倒下。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在荒山野岭中穿行。夜色越来越浓,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季风的体力渐渐不支,脚步也越来越虚浮。
“师兄……我们……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素心姑娘的伤……拖不得了。”石头喘着粗气,声音中带着哭腔。
季风何尝不知,但他更怕影月那些人追上来。只是,看着素心越来越微弱的气息,他心中的焦灼如同烈火烹油。
终于,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他们发现了一个被废弃的猎人小屋。小屋破败不堪,屋顶塌了半边,但至少能暂时遮挡一下寒风。
将素心轻轻平放在铺着干草的地上,季风颤抖着手,解开她背上被鲜血浸透的布条。那伤口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边缘已经发黑肿胀,显然毒素已经开始蔓延。
“毒……是‘乌夜啼’……”季风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种墨家秘制的剧毒。这种毒素阴狠霸道,一旦侵入心脉,便无药可救。影月,她竟然真的对自己人下此毒手!
“师兄,怎么办?素心姑娘她……”石头看着素心青紫的嘴唇,急得快要哭出来。
季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从怀中取出那只装着“续命丹”的小瓷瓶,这是素心先前给他的,此刻,他毫不犹豫地倒出两粒,撬开素心紧闭的牙关,将药丸送了进去。他又从自己的工具囊中取出一套细长的银针,这是墨者随身携带,既可用于精密机括的调整,也可用于简单的针灸施救。
“石头,生火,烧些热水来!快!”季风一边吩咐,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素心的外衣,露出她光洁但已染上乌色的后背。
他屏住呼吸,将银针用火焰燎过,然后依据墨家医书中记载的解毒穴位,一针针刺入素心背部的几处大穴。他的手法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医者,但此刻也只能尽力一试。每一针落下,他都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篝火在屋外噼啪作响,映照着小屋内焦灼而凝重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素心原本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似乎渐渐平稳了一些。她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开来,脸上那不祥的乌青之色,也似乎消退了些许。
季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他知道,“续命丹”和银针暂时压制住了毒性的蔓延,但要彻底清除余毒,还需要更对症的药物和悉心的调理。
“素心姑娘……她怎么样了?”石头端着一陶罐烧开的热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暂时……暂时稳住了。”季风疲惫地说道,“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医者,或者采到解‘乌夜啼’之毒的草药。”
石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我们现在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医者和草药呢?”
季风沉默了。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他们一路向西逃亡,早已偏离了原定的路线,如今身处的这片荒山,人迹罕至,危机四伏。
“天亮之后,我出去探探路。”季风沉吟道,“你留在这里,照顾好素心姑娘。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她。”
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师兄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人伤害素心姑娘!”
这一夜,季风几乎没有合眼。他守在素心身边,不时为她擦拭额上的冷汗,探查她的脉搏。素心在昏迷中,偶尔会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口中喃喃地念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字句,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人。季风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天色微明,季风简单地吃了些携带的干粮,便准备出发。他看了一眼仍在昏睡的素心,她的脸色比昨夜好了一些,呼吸也更加平稳。他俯下身,用指尖轻轻拂去她额前的一缕乱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石头,我走了。万事小心。”
“师兄保重!”
季风走出小屋,清晨的寒气让他精神一振。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沿着山势向上攀登,希望能找到一处制高点,观察周围的地形。
山路崎岖,晨雾弥漫。季风强忍着肩伤的疼痛,凭借着墨者特有的耐力和敏锐的观察力,在山林中穿行。他怀中的玉佩和竹简,仿佛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影月的背叛,巨子的遗言,以及那神秘的第三方势力,像一团团迷雾,将他重重包围。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日上三竿,眼前的景象才豁然开朗。他已来到一处山峰的顶端,放眼望去,只见群山连绵,而在远处的山谷之中,隐约可见一片平原,平原上似乎有炊烟袅袅,应该是一处村落或集镇。
“有救了!”季风心中一喜,只要能找到人烟,就有希望为素心找到医者。
他仔细观察着那片平原的地形,以及通往那里的路径,心中暗暗盘算着。此地已深入魏国腹地,但据他所知,魏国早已被秦国攻占,如今也处于秦军的严酷统治之下。他们此行,务必小心谨慎,不能暴露身份。
就在他准备下山之际,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下方不远处的山道上,似乎有几道人影晃动。
季风心中一凛,立刻伏下身子,隐蔽在一块巨石之后,凝神望去。
只见三名身着秦军服饰的兵士,正押解着一名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老者,沿着山道向东而行。那老者须发皆白,步履蹒跚,显然受了不少苦楚。
“快走!老东西!再磨磨蹭蹭,仔细你的皮肉!”一名秦兵不耐烦地推搡着老者,口中骂骂咧咧。
老者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依旧透着几分傲骨的脸庞,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尔等虎狼之辈,以严刑峻法治国,禁锢思想,堵塞言路,如此倒行逆施,秦国焉能长久!”
“嘿!老家伙,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另一名秦兵狞笑道,“什么禁锢思想,我等只知奉公守法,维护大秦的安宁!倒是你们这些妖言惑众的所谓‘名士’,整日里巧舌如簧,搬弄是非,扰乱民心,不抓你们抓谁?”
“名士?”季风心中一动。难道这位老者,便是传说中百家争鸣时期,以善辩和逻辑着称的“名家”学者?
名家,又称“辩者”、“察士”,他们长于分析名实关系,讲究逻辑推演,其思想在战国时期也曾一度显赫。只是秦国统一之后,法家独尊,百家皆被压制,名家更是因其“苛察缴绕”、“烦琐不经”而被视为异端,其学说也日渐式微。
“哼,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尔等不过是鹰犬爪牙,助纣为虐罢了!”老者虽然身陷囹圄,却依旧不屈,言辞犀利。
“找打!”那秦兵被激怒,扬起手中的鞭子就要抽下。
就在此时,季风看到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似乎不经意地向季风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季风心中一惊,难道他发现自己了?
“住手!”一声清朗的喝止从山道另一侧传来。
只见一名身着儒雅长袍,头戴纶巾,腰佩长剑的中年文士,在一队秦军甲士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那中年文士面容清癯,目光深邃,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
“参见都尉大人!”那三名押解老者的秦兵见状,连忙躬身行礼。
那被称为“都尉”的中年文士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老者身上,淡淡说道:“公孙先生,何必与这些丘八一般见识?陛下敬重天下名士,只要先生肯为大秦效力,荣华富贵,指日可待。”
原来这老者姓公孙。季风心中暗忖,名家之中,确有公孙龙这样的大师。莫非此人便是公孙龙的后人,或是其门下弟子?
公孙老者冷笑一声:“荣华富贵?老夫所求,乃天下大道,思想自由!秦王焚书坑儒,禁绝百家,此乃自绝于天下智者,自毁长城!老夫便是饿死,也绝不为这般暴政张目!”
都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语气依旧平和:“先生此言差矣。陛下统一天下,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此乃万世之功。为保江山永固,思想统一亦是必然。百家之言,虽各有其理,然众说纷纭,易使民心不定,于国不利。陛下此举,乃高瞻远瞩,非先生所能理解。”
“好一个‘思想统一’!”公孙老者怒极反笑,“昔日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尚能尊管仲,纳百家之言。如今秦王坐拥四海,却容不下一句逆耳之言,岂非咄咄怪事!依老夫看,秦之法,乃愚民之法,禁锢之法!如此下去,不出三世,必将土崩瓦解!”
“大胆!”都尉身后的甲士厉声喝道。
都尉抬手制止了甲士,脸上依旧带着一丝莫测的笑容:“先生之言,本官会如实上报。至于秦之国祚,非你我所能定论。来人,将公孙先生带下去,好生‘看管’,莫要让他再胡言乱语。”
“诺!”几名甲士上前,便要将公孙老者押走。
公孙老者猛地甩开他们的手,目光炯炯地望着都尉,一字一句道:“尔等记住,思想如水,堵之愈急,其势愈烈!禁锢得了一时,禁锢不了一世!墨家虽亡,其‘兼爱非攻’之念,早已深入人心;儒家虽抑,其‘仁政爱民’之说,亦未曾断绝!百家之光,纵使一时黯淡,终有重燃之日!”
说罢,他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愤与不屈,随即被甲士们强行押解而去。
那名都尉望着公孙老者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也转身离去。
季风在巨石后,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公孙老者的铮铮铁骨和那名都尉的绵里藏针,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思想如水,堵之愈急,其势愈烈……”季风默念着这句话,心中波澜起伏。他想起了墨家,想起了巨子的遗言。秦国对思想的压制,远比他想象的更为严酷和系统。他们不仅要从肉体上消灭墨家这样的组织,更要从思想上根除其影响。
而公孙老者最后那一眼,究竟是何用意?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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