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二十八卫(1/2)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远处的凉州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在听到楚潇潇说出“朱雀卫”的时候,他猛地拽紧缰绳,脸上露着诧异的神色,“朱雀卫?令尊当年贴身护卫,以二十八宿为代号的亲兵卫队——‘朱雀卫’?”
楚潇潇转过头看向李宪,明显感到有些意外,“王爷也知道我父亲的这支卫队?”
李宪点了点头,抬着头远眺他处,目光渐渐深邃,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凝重。
他眯着眼,目光似乎要穿透眼前茫茫黄沙,苍凉戈壁,回到多年以前,神都洛阳那座森严肃穆的王府书房。
“知道一些,但所知甚少,犹如雾里看花,不太真切…”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似乎在追忆那块飘忽不定的场景。
“大抵是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性子顽劣,耐不住书房里的沉闷,也不喜欢穷酸腐儒那种之乎者也,总喜欢在父亲浩如烟海的书架上翻找一些奇闻异录,兵册野史来看…直到有一次,无意中在书架最高层的角落里,抽出了一本没有书名,封面已然泛黄破损的旧书册…那书册并非印刷,而是手抄,纸张粗糙不说,上面的墨迹也深浅不一,记录的似乎是历年来朝廷内外一些值得注意的人物与事件的只言片语,像是某种…密档的草录或摘记。”
他顿了顿,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那些尘封已久的字句:“就在那本册子的中间部分,我翻到了关于楚都督,也就是你父亲的一页,上面的记述大多是关于他在营州、凉州任上的政绩、军功,言辞简练,但在最后,有一行单独用小字标注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李宪深吸一口气,缓缓念出,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楚雄麾下,有秘卫,号‘朱雀’…然后就没有其他多余的赘述了,紧跟在后面的便是…‘询问众人,皆言只闻其声,不识其面’、‘来无影,去无踪,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他眉头愈发缩紧,过了十几息,这才确定地点点头,“对,没错,就只有这么几句话…”
说着,他的指尖在马鞍上轻轻地划拉着,模仿着当年看到那些文字的笔迹。
“只闻其声,不识其面…来无影,去无踪,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楚潇潇低声重复着这几句充满肃杀之气的评价,心头震动。
她虽然知道父亲有这样一支卫队,但对于卫队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他们每日出去又做些什么,对于当时尚且年幼的楚潇潇来说,她根本没有留心过这里的隐晦。
此刻听闻李宪幼年时曾见过对于父亲这支“朱雀卫”的记述,自然心中翻涌起一阵激动,迫切想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这或许是能解开郭戎川为何会在郭荣军中,又为何要掩盖自己的身份,不与沈括接触的根源。
“潇潇,你别急,待本王慢慢给你说…”李宪看着有些焦急的楚潇潇,便出声安抚道,让她耐心等自己说完,眼神中充斥着当年那个少年时期的好奇与震撼。
“就是这寥寥数语,当时可把我镇住了,你想,本王当时因为年岁确实小,对什么东西都非常的好奇,满脑子都是英雄传奇,历史上猛将杀敌之类的想法,看到‘寸草不生’这样的形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心里就像猫抓了一样,究竟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饶是父亲这样见惯了风浪和精锐的人,也只得留下如此简单却又…这般令人心悸的评价…”
他默默地低着头,看着马蹄在土地上溅起碎石,扬起风沙,“那页纸上,没有来历,没有人数,更没有具体的战绩,只有这冷冰冰的十几个字,就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楚潇潇见他欲言又止,急忙询问道。
“就好像这群人根本不存在一样,亦或是他们是来自于阴间的阴兵一般,只是听过传闻,却没有一个人见过…”李宪现在提起,后脊梁还感到有一股冷气往骨头缝里钻。
“那…后来呢?”
李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瞒你说,从那以后,我就对这支所谓的‘朱雀卫’充满了好奇,那时还时不时地缠着父亲打听过好几次,向他询问有关楚都督的事情,当然最终的目的肯定是为了这支神秘的部队…但,每一次提及,父亲要么是沉默以对,要么就干脆转移话题…”
他继续说着,语气中却带着几分自嘲,“有一次趁父亲喝多了,甚至壮着胆子,直接拿着那本旧册去问他,‘父王,这楚都督的‘朱雀卫’到底是什么?为何这上面说他们在的地方寸草不生?’”
李宪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眼前又出现那个午后,年幼的他面对着父亲那双晦墨难测的眼眸。
“父亲当时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直接从我手中抽走了那本册子,有些不悦,但他还是压着火气,看似随手地将那本书册放回了书架的最高处,而后父王把我拉在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诫我…”
说到这里,李宪在马背上不由得直了直后背,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在书房中,父亲摸着自己的头和自己说着一些他后来才慢慢想明白的话。
“‘宪儿,你要记着,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有些力量,见过便已是罪过…’父王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似乎这是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情,但是,我却能从话里感觉出一股令我冷汗直流的寒意,父王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看着书房中的某一处…”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父亲的动作和神情,“从那以后,我便不敢再明着追问,但心里那个关于‘朱雀卫’的谜团,却始终没有解开,反而像一粒种子,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我总觉得这‘朱雀卫’背后,一定隐藏着极大的秘密…”
他的话语停顿下来,目光投向远方天际蒙蒙的晨雾,四下看去,发现魏铭臻距离两人保持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虽说是在回忆往事,神色上却稍显紧张。
“直到…大概是十年前,楚都督在凉州暴毙的消息传回神都…”
闻言,楚潇潇猛地转头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讲述。
“…那时,朝野震动,无论是朝堂还是坊间,一时间流言四起…我记得那几天,父亲情绪明显滴落,经常一个人在书房待到后半夜,而书房也总是亮着灯,来往的文官、将领、幕僚个个神色凝重,甚至他们的脚步都比平日快了一倍不止…”
他的眼神一凝,脸上的表情忽一下变得有些严肃,“直到…有一天夜里,我又忍不住好奇,悄悄溜到书房外的庭院,见屋中灯火通明,便借着花木的遮掩,一点点朝着书房靠近,趴在了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偷偷听了听父亲和别人的谈话…”
李宪的呼吸似乎都放缓了几分,生怕一个大喘气便将记忆中那个紧张的时刻惊扰了,从而再无法捕捉到相应的画面。
“当时书房里,除了父亲,还有他最为信赖的几名护院偏将,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人,平日里父亲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都是交给他们办的,其中有一个就是小七的父亲…”
“小七?你的护卫小七?”楚潇潇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何当初自己对所有人都产生怀疑的时候,李宪会拍着胸脯保证小七一定是忠心于他的,原来竟然是因为这个。
“没错,小七的父亲在父王刚刚开府的时候便跟随父亲,一直到…”
他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事情,话到了嘴边咽了回去,转而避开了这个话头,接着刚才的回忆说道:
“那时候,我听到父亲的声音,比平日里更加低沉而且十分沙哑,就和故意在躲着什么人似的,他问其中一人:‘怀远兄,可惜了…不过,凉州来信说…那支朱雀卫,赵将军…当真一个不剩?都随着怀远兄去了?’”
“当时趴在屏风后的我,听到‘朱雀卫’这三个字,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我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竖着耳朵听着屋内的每一句话…”
“就听那位老将军回道:‘禀王爷,根据目前传回的消息,楚都督从碎叶城回来的时候,只有他一人,浑身是血,并未见其他人,也没有看到他的朱雀卫,至于那二十八宿,是否尽数折损在碎叶,尚无法确认,根据前线战报,全军覆没…”
“全军覆没…父亲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虽然没有看到他的反应,但我听到了茶盏扣翻的响动,心知父亲一定对此消息极为惊讶…”
李宪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观察楚潇潇脸上的反应,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她心中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痕,不希望看到她因此而心悸。
见楚潇潇并未有太大反应,这才接着说道:“这支卫队太过于神秘,除了楚都督本人,无人知晓其全部成员的真实身份,末将即便想查,却也无从查起,况且,碎叶城外,十万大军葬身黄沙,就算这支队伍实力再强悍,也抵挡不住碎叶铁蹄的践踏,所以,末将与其他几位将军分析后认为,应该是尽数折损,无一人生还,否则,不可能放任楚都督一人回凉州…”
楚潇潇的双拳不觉得握得紧了些,脑海中闪过父亲当夜回来的模样,令她此刻听来仍觉得愤懑。
“父亲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那声重重的叹息里,充满了惋惜,更有一种我难以理解的情感…”
“哦?此言为何?”楚潇潇听着李宪这般犹豫不决,一点不像是他的做派,忍不住问道。
李宪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无奈,“呵呵呵…我也说不好,总能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出一分怀疑,他不愿意相信楚都督能打败仗,更不愿意相信大周的十万大军,全部阵亡在碎叶城下,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惨败…”
楚潇潇闻言自然点了点头,小声道:“莫说是老王爷,就连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我,也不敢相信父亲回府时那个神情,整个人仿佛被抽了魂一样,跌跌撞撞,完全不同于往日那份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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