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证据确凿(2/2)
他并没有接李宪的话,而是重新看向楚潇潇,声音沙哑地说道:“楚大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郭某戎马半生,自认经过一些风浪,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一番局面,落在你的手上,还真是小瞧了你这位…”
他顿了顿,话里话外里听不出是对此事的感慨还是已经认命了,“弱女子…”
楚潇潇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淡淡道,“非是潇潇手段高明,而是尔等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枉顾生命,里通卖国,焉有不败之理,冥冥之中,天地自有公道…”
郭荣闻言,竟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多少带着点苍凉:“是啊…公道…”
他不再多言,直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想问什么,便问吧…郭某,如实相告…”
最后这四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似乎在心中做了一番斗争,最终才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将话说了出来。
“很好…既然郭大将军如此爽快,潇潇也不再绕圈子了…”楚潇潇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直接了当说道。
“李文远已然招认,你二人利用职权,相互勾结,长期与突厥暗中交易,走私军械战马,中饱私囊,为掩人耳目,你们不惜以慢性毒草戕害军马,制造正常损耗的假象…更以‘龟兹断肠草’操控凉州斥候,组建‘血衣堂’,行暗杀之事…洛水骸骨案,山丹军马场案,乃至昨夜未遂之交易,皆系你二人所为,这些,你认是不认?”
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盏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郭荣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郭荣沉默了片刻,脸上肌肉微微抽搐,随后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过了约莫几息的时间,他再次睁开眼时,脸上全然没有一丝紧张,坦然道,“我认…”
回答的如此干脆,反倒让楚潇潇和李宪感到了一丝意外…他完全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直接将所有的罪行认了下来。
“郭大将军,能告知潇潇,这一切究竟是为何吗?”楚潇潇追问道,“你年纪轻轻就官至左威卫大将军,代天牧狩,永镇西陲,位高权重,深受圣恩,你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举?”
楚潇潇心中实在是难以理解,她想不明白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将军,为何会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样一个地步。
郭荣的身躯几乎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显然楚潇潇的问题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头。
他没有选择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头,看向刺史府大堂上方的匾额,又扭头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的夜空,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
“起初…或许,只是为了钱财…但边关苦寒,将士们不易,朝廷的俸禄,陛下的赏赐,听起来不少,但还需要额外犒赏手下的弟兄们,上下打点关节,这些东西,远远不够,你也知道,庙堂之上的那些人,有的根本就是无底洞,根本填不满…而,与突厥人交易,我虽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对边关有所损耗,但利润…”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金银财帛动人心,郭某…亦不能免俗…后来,便是身不由己,既已深陷其中,便没有办法从泥潭中脱身,开弓没有回头箭,那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侯爷身后之人,那是…一位…我们…谁…都得罪不起的存在…”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明显带着几分犹疑,但还是说了出来,“楚大人天资聪颖,心思缜密,想必心中早有人选,又何必…再多问郭某呢…”
他并没有直接挑明是谁,但此刻的话已代表了一切,与她和李宪心中所想之人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楚潇潇盯着他,“就为了这点钱财,为了不得罪你和李文远口中这位所谓的‘大人物’,你就可以视边关安危为儿戏,视我大周将士的性命如草芥,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地做完这些事情,就可以将那些无辜的百姓生生擒来,在他们的骨头上刻下文字,用来传递信息?”
楚潇潇越说越激烈,猛地一拍桌子,“郭荣,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就不怕那些冤魂来索你的命吗?”
楚潇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戳在郭荣的心上。
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那双原本悍厉的双眸中,此刻满是痛色。
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郭某有负圣恩,愧对凉州百姓,也对不起各位浴血的弟兄们,深知罪该万死,还请楚大人给一个痛快…”
看到他这副摸样,楚潇潇心中那个关于父亲死亡的疑问,又一次从心底翻了起来。
她强压下心中激烈的情绪,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直接体现了她内心的波动。
“郭荣,你的罪行就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但最后,我再问你一件事,你需要如实回答我…”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郭荣,距离近的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鼻腔中喷出的热气,“我父亲…楚雄,他当年暴毙,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你们害怕自己这些龌龊事败露,从而利用‘龟兹断肠草’将我父亲杀害?”
郭荣在听到“楚雄”二字的瞬间,身体剧烈一震,踉跄了几步。
他猛地抬起头,盯着近在咫尺的楚潇潇,显然同方才李文远那样,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勘验使竟然是楚雄的女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迸发出两道惊诧的目光。
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那挺直了半生的脊梁,在这一刻,佝偻了下去。
眼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沿着他的眼角缓缓滑落下来,最终滴落在脚边的青石砖上。
“楚都督…”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脸上满是痛楚,“他…他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爱兵如子,御下有方…对待下属,更是恩义深重…他,实乃我辈军人之楷模,是我郭荣…一生仰望,却终究未能企及的一座高峰…”
他的情绪在这一刻失控了,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敬重他,佩服他,仰慕他,我郭某人来到凉州十年,你去问问大营中的兵士,哪一年我不是带领军中的将士们共同祭拜楚都督,多少次在军中训诫,告诉他们,楚都督是我大周的忠臣良将,定国柱石,一定要以楚都督为榜样,尽忠报国,保境安民…我,我固然品行不堪,堕入这万劫不复的歧途,可我…可我对楚都督,唯有敬重,从无半分加害之心,天地可鉴!”
他猛地抬起被铁链锁住的双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因为激动,铁链哗啦作响。
见他如此激动,李宪急忙从上面走了下来,一把拉开楚潇潇,让她在一旁先冷静冷静,而后对着郭荣问道,“郭荣,既然你说你与楚雄一事无关,那么楚雄十年前暴毙之时,你在哪里?”
“十年前,楚都督在凉州任上时,我郭荣不过是左威卫中的一个中郎将,虽为四品,但职权有限,活动范围仅限于长安一处,距此亦有百里之遥,军政大事皆由楚都督和当时的凉州府衙管辖,我一个小小的中郎将,有何能力,能将手伸到凉州,伸到楚都督的身边…”
他剧烈地喘息着,“是,后来是权大将军带兵驰援,我作为副将之一跟在权大将军身边,那也距离楚都督的大营遥远,而且我们驻扎在后方,即便我有心,也不可能避开权大将军的眼,潜入凉州城在楚都督府前行这样的事情吧…”
随后,他大口喘着粗气,面红耳赤,有一种被人冤枉后的悲愤,“‘龟兹断肠草’是李文远通过自己的渠道弄来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控制那些斥候,削弱凉州卫的力量,从而便于我们和突厥人之间的交易,可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敢用量太大,而是混杂着其他的东西,降低了毒性,并且定期会给那些兵士们相应的解药,让他们不至于那么痛苦…”
见楚潇潇和李宪还对他带着几分不信任,一种无力感顿时从心底升起,“楚大人,寿春王殿下,你们想想,我来到凉州的时候已经是楚都督过世半年之后了,而李文远到凉州,更是几年以后的事情,时间也根本对不上啊…再者说了,我当时也没有想到我能做这个大将军的位置,以我中郎将的身份,熬资历,积战功,不出十年,我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达到现在的地步,我又何需冒险毒杀一位边关大将…”
他的辩白可谓声嘶力竭,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不是明知自己将死的神色,而是一种无法自证清白的悲悯。
但他这番话中如此清晰的时间线索,一次又一次冲击着楚潇潇的内心。
她愣在原地,脸色瞬间苍白,身形晃动,只得用手扶着旁边的椅子。
不是他,竟然不是他!
自己推测了这么久,所有的证据指向了郭荣,但最终却发现,不是他…他所说的,从逻辑上,心理上,都让人无法反驳。
可方才李文远笃定的神情,此刻郭荣声泪俱下的辩白,两个在其它罪行上供认不讳的幕后凶手,却在一条最为顺理成章的线索上,表现得出奇一致。
而且,自己一直观察着他们两人的反应,绝不是故意如此,正如李文远所说,什么罪行都认了,没必要单单隐瞒毒杀父亲一事。
楚潇潇看了一眼双眸通红的郭荣,摆了摆手,让金吾卫将其带下。
洛阳骸骨案至此,两名主犯全部被捕,证据确凿,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然而,父亲楚雄当年离奇暴毙的真相,非但没有随着这个案子的告破而水落石出,反而被卷入了一个更加黑暗的漩涡之中。
那隐藏在“龟兹断肠草”背后的,那个能够在十年前,悄无声息地毒杀一位边关大将,并且能在十年后,让一个朝廷钦封的李姓宗嗣和左威卫大将军都感到忌惮,甚至宁愿背负诛九族大罪也不敢轻易提及的人…究竟是谁?
父亲的死,远非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真相…似乎也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