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你一开口,旧梦就塌了(2/2)
周围人以为她被神迹吓疯了,却不知她的哭声里没有半分恐惧。
她认出来了,梦中那座城镇,正是她三十年前追随逆者们逃亡时,未能抵达的终点。
不是她的记忆变了,是那段被斩断的记忆,靠自己走完了未竟的路。
这一切异象的源头,直指王都。
军阀刚刚颁布了严苛的“正音令”,勒令全国废弃所有“野语”,重学统一的“王言”。
法令推行第一日,学堂里传来孩童整齐划一的背诵声:“顺者昌,逆者亡。”第七日,一名老教师在批改课业时,惊骇地发现,所有学生的课本上,“昌”字都自动晕染开,转为了一个清晰的“行”音。
他翻遍所有书籍,每一页的页脚,都多出了一串由小小的赤足印连成的迁徙图。
夜幕降临,更大的恐怖笼罩了王都。
所有刻着“王言”的石碑,一夜之间被蓝色的苔藓覆盖,当士兵试图刮掉苔藓,露出的碑文却已不再是“王言”,而是两个大字:“你说”。
一名固执的学正,视此为奇耻大辱,他搬来所有“野语”禁书,欲在学宫前焚书正音。
火焰冲天而起,映照着他扭曲的脸。
可火光之中,他看到的不是灰烬,而是自己童年时,因说了一句家乡方言,被父亲罚跪在祠堂里的画面。
那一刻,他所有的愤怒和偏执都烟消云散。
学正忽然对着熊熊烈火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明白了……我本就是从路上来的。”不是法令崩塌了,是语言这奔流不息的血脉,自己选择了新的方向。
军阀的耐心耗尽了。
他下令熔毁所有收缴上来的民间竹简,用这些承载着万千“野语”的材料,铸造一口足以覆盖全城的“归心钟”,要用最纯正的“王言”声波,彻底镇压所有杂音。
艾琳与冻港少年在钟体铸成,即将冷却定型的那个夜晚相遇。
艾琳将一套复杂的摩斯语编码,通过蓝脉的震动频率,悄悄编入了巨钟冷却时的金属晶格之中。
第七日,钟成。
军阀亲自登楼,敲响了这口集王权与暴力于一身的巨钟。
钟声沉闷而宏大,第一响,声波并非扩散,而是笔直地灌入大地。
下一刻,方圆十里之内,所有田埂、荒地、林间,那些被熔毁的竹简碎片竟破土而出,在蓝光的牵引下,自动拼合成上千张巨大的人类口型,沉默地立在田野间,仿佛一排排等待发言的守望者。
田里的农人见到这般奇景,非但不惧,反而纷纷跪倒,将其奉为“言神”。
他们从此插秧时,都会刻意绕开这些竹口,并对着它们低声说几句家乡话。
他们的敬畏,已经从高高在上的王权,转向了言语本身。
冻港少年赤足立于“归心钟”的废墟前。
那口巨钟在引发异象后便自行崩裂。
最后一名“正音官”跪在残骸中,像一头绝望的困兽,嘶吼着:“谁准你们乱说的!谁准的!”少年平静地踩上钟心那块尚有余温的残铁,闭上双眼,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他们不怕了,是你说的每一句‘不准’,都在为它举行最后一场安葬。”话音落下的那个深夜,整片学宫连同地基,无声地向下沉陷了三尺。
浓郁的蓝脉如千年古树的根系,从地底喷薄而出,将所有的残简碎铁,编织成一条横贯旧城的、无声的言语之道。
次日黎明,天光普照。
再也无人提及“正音”,也无人畏惧“野语”。
街头巷尾,千万人如往常一样,用各自的口音低语、笑谈、争辩、歌唱。
不是禁忌被打破了,是它终于走到了一个无需再被打破的尽头。
风再次拂过学堂的屋檐,这一次,它不带训诫,不作审判,只是温柔地、轻轻地托起每一双走在声音里的脚,向前,再向前。
自由的言语如初生的藤蔓,在废墟之上肆意蔓延,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但季节终将轮转,当第一片寒霜悄然吻上屋檐,为这片重获新声的大地披上银白的素衣时,人们尚未察觉,那股源自风中残识的力量,其真正的目标,并非只是打破沉默,而是要重写祭词。
在王权的最深处,一场更古老、更宏大的仪式,正等待着第一场冬雪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