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棺中书（1/2）
海水像一块沉重的墨色琉璃，压得人喘不过气。最终那一声骨哨的悲鸣，几乎耗尽了云知微喉间所有的生气，裂隙如蛛网蔓延，细小的碎片倒刺进血肉，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铁锈味的腥咸。巨大的鲸影遵从了古老哨音的召唤，搅动暗流，将纠缠撕扯他们的敌人卷入深渊，也给了他们一线挣脱的间隙。
沈砚的手臂铁箍般环着她，在冰冷的海水里是唯一的热源，那温度也烫得骇人。他带着她，在鲸群制造的混乱漩涡边缘，奋力潜入一道幽深的珊瑚礁裂谷。
光线在这里被彻底吞噬，只有某些发光的藻类，在礁石上投下幽绿、惨蓝的诡谲微光，映照出前方一个巨大的、被海洋生物层层包裹的沉船残骸。船体倾斜，断裂处露出狰狞的木质骨骼，如同某种史前巨兽的尸骸，沉默地蛰伏在世界的尽头。
他带着她，从一处破损的舷窗悄无声息地滑入。船内的空气浑浊、滞涩，充满了腐朽木材和特殊水腥的混合气味，奇异地隔绝了外部海水的喧嚣。黑暗中，他牵着她，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穿过倾颓的廊道，绕过堆积的残破箱笼。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倚在她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明显，呼吸声沉重地敲打在死寂里。
最终，他在一扇看似与舱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门前停下。门上雕刻着早已模糊的异兽花纹，被厚厚的贝类覆盖。他摸索着，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低沉的“咔哒”声后，门缓缓向内滑开。
一股更陈腐、更冰冷，仿佛凝固了千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云知微怔在门口。
眼前是一间堪称奢华的密室。四壁并非船木，而是某种暗沉的玉石，打磨得光可鉴人，其上镶嵌着巨大的、发出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恍如幽冥。地上铺着厚厚的、不知名兽皮织就的毯子，边缘虽已卷曲腐朽，仍能窥见昔日荣光。角落散落着一些鎏金的器皿，半掩在尘埃里。
而密室的中央，最触目惊心的，是并排放置的两具水晶棺椁。
棺椁通体由整块的无色水晶凿成，剔透得没有一丝杂质，在夜明珠的光晕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光芒。它们像两颗并排存放的、巨大泪珠，凝固在这深海之下的囚笼里。
沈砚松开了她的手，步履有些不稳地走向那两具棺椁。他停在左边那具空置的水晶棺前，背对着她，肩背的线条在明珠光下显得异常僵硬。他伸出手，指尖缓缓抚过光滑冰冷的水晶棺盖，那动作轻柔得近乎缱绻，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
“微微，”他的声音沙哑，在海难、搏杀与重伤的煎熬后，只剩下气音，却字字敲在云知微的心上，“你看，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微微侧过头，苍白的脸上，嘴角那一缕未擦净的血痕红得刺眼。他竟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意破碎，浸满了云知微无法理解的、深重的疲惫与执念。
“若终究……无法同生，能与你在此……同穴而眠，也算……圆满。”
同穴而眠。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进云知微的胸腔。她看着他，看着这精心布置的墓穴，看着他那仿佛了却夙愿般的平静神情，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竟连这里，连他们的葬身之地，都早已备好。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旁边那具空着的水晶棺。棺内并非空无一物。洁白的鲛绡铺陈得整整齐齐，上面放着一套折叠好的、殷红如血的嫁衣。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在珠光下熠熠生辉，刺痛了她的眼。嫁衣旁，是一顶华丽无比的赤金凤冠，珍珠流苏静静垂落，每一颗都圆润饱满，价值连城。
而在那凤冠之侧，端正地放着一封婚书。
大红的底子，即使在幽光下，也红得那般炽烈，那般不祥。
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猛地被抛入寒潭。她踉跄着上前几步，几乎扑到那水晶棺椁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她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锁在那封婚书上。
沈砚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他转过身，倚靠着棺椁，默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翻滚着她读不懂的、深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云知微颤抖着手，伸向那封婚书。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微凉的红色纸面，像触碰到一块燃烧的冰。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猛地将婚书拿起，展开。
熟悉的字迹，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那是她的字。
或许是因为年代久远，或许是在这海底受潮，墨迹有些晕染开，带着些许模糊的毛边。但那起承转合的笔锋，那藏在娟秀下的、不易察觉的棱角，她绝不会认错。这是她失忆之前，亲手写下的。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愿赤绳早系，良缘永结
**沈砚**云知微
**生辰：甲子年腊月初七**生辰：乙丑年九月初三
……
红纸为凭，山海为证，伏愿吾二人，生生世世，永为夫妇。
……」
一字一句，都是她当年，在满心憧憬与爱意下，亲手写下的誓言。每一个笔画，都曾浸透着她对未来的全部期许。她甚至能恍惚记起，当年磨墨时，那墨锭散发出的淡淡松烟香气，以及窗外摇曳的芭蕉叶影。
可如今，这熟悉的字迹，在这阴森的沉船密室，在这为她准备的水晶棺椁里，只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两个并列的生辰八字上。属于沈砚的那一行，墨色沉稳，力透纸背。而属于她的“乙丑年九月初三”……那墨迹，不对劲。
她凑得更近，几乎将鼻尖贴到那冰凉的纸上。指尖抚过那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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