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棺中书(2/2)
没错。她的生辰八字,墨色与婚书上其他所有的字都不同。更黑,更沉,带着一种……仿佛干涸已久的、暗褐色的色泽。那绝不是寻常的墨汁。那晕染开的边缘,细细分辨,甚至能看出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凝固后的胶着感。
是血。
是干涸了很久、很久的……心头血。
一个可怕的、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猛地抬头,看向沈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婚书……你……你什么时候……”
沈砚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那种破碎的平静终于维持不住。他深邃的眼底翻涌起巨浪,是痛楚,是偏执,是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慌乱,最终都沉淀为一种令人窒息的、认命般的幽暗。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斤:
“三年前……你坠崖……‘身亡’之时。”
他顿了顿,避开她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视线落在她手中那封婚书上,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血腥的回忆。
“按照古礼……以你衣冠……与我发肤……血书姓名,祭告天地……”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化作冰刃,凌迟着她。
“礼……已成。”
礼已成。
三年前。在她“死”去的时候。他用他的发,她的衣冠,以血为墨,在她的生辰八字上,落下了那绝望而疯狂的一笔。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她作为一具“尸体”的时候,他完成了一场……阴婚。
她不是他的未婚妻。
早在三年前,在她“死”去的那一刻,在那场血腥的、不为世人所容的仪式中,她就已经成了他……名正言顺的……亡妻。
所以才有这深海沉船中的双人棺椁,才有这棺中早已备好的、华丽夺目的凤冠霞帔。他不是在准备未来,他是在……安置过去。安置他认定的,早已属于他的亡魂。
“轰”的一声,云知微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陷落。所有的声音、光线,甚至呼吸,都在这一刻被抽离。她听不见外面海水隐约的流动,看不见夜明珠惨白的光,只能感觉到手中那封婚书,那薄薄的红纸,此刻重若千钧,烫得她掌心皮开肉绽,一直灼烧到灵魂深处。
她不是归来,她是……回到了她的墓穴。
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气,比骨哨碎片割裂的伤口更甚。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泪,毫无预兆地决堤而出,滚烫地滑过她冰凉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水晶棺盖上,洇开一小片绝望的水痕。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以为可以重新依靠、重新信任的男人,看着他那张苍白、俊美却写满了她无法理解的疯狂与绝望的脸。她曾以为的深情,原来早已在多年前,就扭曲成了如此恐怖、如此令人窒息的形态。
沈砚看着她无声的泪,眼底翻涌起剧烈的痛楚,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想为她拭去,可指尖刚抬起一寸,便无力地垂落下去。他唇边那缕血痕,颜色愈发深重。
就在这时,那封婚书,那封以血铸就、承载着疯狂与绝望的婚书,竟从她颤抖得无法自持的指间滑落。
轻飘飘的,落在铺满尘埃的兽皮地毯上。
恰在此时,不知从何处袭来一阵极细微的、冰冷的气流,卷着那婚书,翻滚着,竟精准地滑入了旁边那具放置着嫁衣的水晶棺椁之下,被棺底与地面的缝隙悄然吞没,瞬间不见了踪影。
仿佛连这证物,都不忍,亦或是不屑,再留在这令人窒息的真相里。
密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压抑的呼吸声。
一个破碎淋漓。
一个……气若游丝。
云知微僵立在棺椁前,失神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只剩嫁衣的棺内,望着那婚书消失的缝隙。然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回沈砚脸上。
他倚着棺椁,脸色白得透明,胸口微不可察地起伏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说完那惊心动魄的真相后,竟缓缓阖上。长睫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与嘴角刺目的血迹相互映衬,透出一种濒死的、却又带着诡异满足感的安静。
他像是……终于完成了某种夙愿,哪怕这夙愿,是以她的万劫不复为代价。
云知微的指尖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刻出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比疼痛更深的,是那彻骨的、源自灵魂战栗的寒冷。
他为她备好了棺椁,写好了婚书,完成了仪式。
那么现在,她这位“亡妻”,究竟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