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帝赐丹书,裂痕难消(2/2)
旨意明确:为锤炼诸军,避免懈怠,特从此番远征归来的东南水师主力中,抽调包括两艘“海蛟”级新舰在内的十艘精锐战舰,以及配套的久战老兵共计三千人,由皇帝新近提拔的一名亲信将领统率,北上协防登莱,并与北洋水师进行为期一年的轮换驻防。同时,东南水师后续的舰只维护、粮草补给乃至部分中下层军官的升迁考核之权,收归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共管,不再由“征东大将军”行辕独揽。
这道旨意,合情合理,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在云映雪主动递上梯子后,顺势而下,开始收回部分至关重要的水师直接指挥权。那支跟随谢砚之跨海远征、如臂使指的无敌舰队,其核心力量被悄然分化,其后勤命脉被朝廷牢牢抓住。
谢砚之在接到兵部文书时,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便搁在了一旁,没有任何表示,仿佛早已预料。他甚至没有去争取保留那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也没有对权力被分割流露出丝毫不满。
数日后的一次常朝之后,皇帝特意将谢砚之留了下来,在御花园的暖阁内赐茶。
暖阁内炭火融融,茶香袅袅,隔绝了外面的严寒。皇帝穿着常服,神情温和,与谢砚之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询问了云映雪的身体状况,态度亲切得如同家人长辈。
“爱卿啊,”皇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状似无意地说道,“东南水师经此一役,已成我大明海上长城,朕心甚慰。然则,长城虽固,亦需时常修缮,将士虽勇,亦需磨砺四方。此次轮戍,亦是出于此番考虑,爱卿深通兵事,当能体会朕之苦心。”
谢砚之放下茶杯,躬身道:“陛下圣虑周全,臣深以为然。水师乃国之重器,非一人一姓之私兵,理当效命于陛下,驰骋于四海。轮戍之策,有利于提升全军战力,避免暮气,臣并无异议。”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态度恭谨顺从。
皇帝看着他低垂的眼睑和那冷硬如石刻的侧脸,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完全消除的审视与距离感,却始终存在。他听得懂谢砚之的顺从,却也看得见那顺从之下,未曾真正弯折的脊梁。
“爱卿能如此想,朕便放心了。”皇帝笑了笑,目光掠过窗外凋零的枝桠,“如今海疆初定,爱卿也可稍作休整,户部之事,还需你多多费心。”
“臣,遵旨。”
君臣之间,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茶香依旧,炭火仍暖,但那股无形的、冰冷的隔阂,却清晰地横亘在两人之间。曾经的信任,在那“功高震主”的四个字下,已然出现了深深的、难以弥合的裂痕。赏赐也好,安抚也罢,都不过是粉饰这裂痕的油彩。
丹书铁券与护国夫人的荣耀,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绚丽却易碎。而那道收拢兵权的旨意,才是冰面下深沉的暗流。
谢砚之告退而出,玄色的官袍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拖出一道孤直而冷寂的影子。皇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眼神幽深难测。
恩赏已极致,猜忌却难消。
这君臣之道,自古便是如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