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报应二十五(冤报)(2/2)
字谜易解,心魔难破。但只要心存善念,纵使迷雾重重,终有云开月明之时。
4、李文敏
长庆三年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渭南县东的官道上,一个青衫书生死死攥着缰绳。胯下白马突然惊嘶人立,发疯般冲进暮色深处。
“救命——”书生被颠得头晕目眩,待睁眼时,已置身一处陌生庄园。老槐树下,拄拐的老妪正举灯相望。
“晚生李承嗣,赴京赶考落第,欲往华州访友...”他湿淋淋作揖时,半臂天净纱汗衫在灯下泛出微光。
老妪的灯盏猛地一晃:“这衣裳...”
她颤巍巍取来针线篮,抖出一截烧焦的纱料。两片布料拼合时,连破洞的走势都严丝合缝。
“二十年前,夫人就是穿着这件衫子,在灞桥折柳送别李参军。”老妪泪滴在纱上,“那盏饯行酒的烛花爆了,火星子正落在袖口...”
承嗣心跳如擂鼓。他自幼便知父亲李文敏赴任途中遇害,母亲被迫改嫁广州都虞候。如今这老妪竟能说出他腰间胎记形状,还能哼出母亲幼时哄他的歌谣。
三更时分,承嗣翻出随身木匣。匣中残破的官凭写着“广州录事参军李文敏”,还有半块被江水泡白的鱼符——正是当年父亲沉江时紧握的信物。
“那都虞侯左耳垂缺了块肉。”老妪送他出门时突然说,“说是剿匪时伤的,可老身分明记得,李参军遇害那日,江边浮尸的指缝里攥着半片人耳...”
承嗣连夜折返广州。母亲见他归来,手中茶盏砰然落地。
“儿啊,你怎知...”崔氏抚摸着那件天净纱汗衫,泣不成声。原来这些年,她枕下始终藏着淬毒的簪子,只待仇人放松警惕。
三月后,广州刺史亲审此案。当仵作捧出父亲骸骨上的刀痕拓片,与都虞侯佩刀完全吻合;当漕帮老舵主作证,曾见都虞候擦拭带血的鱼符;当承嗣取出那件拼合的天净纱汗衫...
刑场鸣冤鼓响那日,崔氏终于穿上珍藏二十年的素服。她将夫君的牌位捧在怀中,看刽子手刀落如雪。暮春的木棉花絮飘满珠江,恍若那年灞桥的柳絮又飞回了人间。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不缺席;亲情纵使被岁月尘封,终将在阳光下重见天日。
5、樊宗谅
密州的秋日,总带着股洗不净的血腥气。
刺史樊宗谅站在殷氏宅院的废墟前,青砖地上三道深褐色的血痕,像三柄锈蚀的剑,刺进他心里。一月有余,那伙洗劫殷家、连杀三口的盗匪仍逍遥法外,他攥紧拳骨,指节发白。
“使君,人带来了。”随从引来个青衫文士。魏南华躬身行礼,补丁累累的袖口却被洗得发白——这是个贫而不堕其志的。
当夜,魏南华伏在案牍间睡着了。烛火摇曳中,三个披发的身影浮现在雾气里,胸口皆开着窟窿,血泪纵横:“求明公雪冤!”
“凶手在何处?”
“往东十里姚家,贼首也...”
魏南华惊醒时,晨钟正撞破黎明。樊宗谅已立在门外,官袍沾着露水:“随我去殷家旧址,本官要重验现场。”
车马行至半途,荒草丛中忽窜出一只白狐。那畜生不逃不避,反引着车驾奔了十余里,一头扎进姚姓人家的院墙后。魏南华喝止众人,独自绕到墙后,但见荒草倒伏处露出个土洞,洞口沾着几缕狐毛与——半片撕碎的青锦,正是殷家幼子遇害时所穿布料。
“掘!”樊宗谅一声令下。
铁锹翻飞间,先是刨出殷家失窃的鎏金香炉,接着是染血的账本。最后一块青石板掀开时,连老仵作都倒吸凉气:三具骸骨保持着挣扎姿态,颈骨皆断。
姚姓汉子被捆来时犹在叫嚣,直到魏南华从他家地窖搜出刻着“殷”字的玉佩,他才瘫软在地。原来这厮本是殷家护院,见财起意,勾结流寇弑主夺财。
刑场上,樊宗谅亲自监斩。刀落时狂风骤起,卷走浓云,露出湛湛青天。
魏南华辞别那日,樊宗谅赠他一方砚台:“清明世道,正要这等明镜之心。”马车驶出城门时,有人看见那只白狐蹲在城垛上,目送车驾消失在官道尽头。
天理昭彰,如影随形。纵有迷雾蔽日,终会云散天青;哪怕沉冤积垢,必得玉宇澄清。
6、荥阳氏
益州的秋雨总是缠绵,新赴任的郑县令被困在一座荒寺里。檐角铁马在风中叮当作响,他刚捻亮油灯,就见个驼背老妪用桐叶蒙着脸,蹒跚着靠近。
“何人?”他抓起拄杖挑开桐叶。老妪默然拾起叶子退入黑暗,不多时又蒙面而来。如此三番,最后那回,杖风扫过她枯瘦的手背,渗出的竟是暗青色汁液。
子时梆声刚落,北窗飘进个披麻戴孝的身影。那人隔着垂帘行礼:“明公莫惊,在下是鬼非妖。”声音像隔着水瓮传来,“方才遣张奶通传,连遭杖责,只得亲来诉冤。”
郑县令握紧符咒:“既已作古,何故扰人?”
“实在是沉冤似海啊...”鬼影泣诉,“我乃前任荥阳刺史之子,当年随父赴任,不满一年便遭灭门之祸。老仆护我灵柩归洛阳,竟连墓碑都不敢刻全名...”
烛火忽明忽暗,映出鬼魂颈间紫黑的勒痕。他说那夜盗匪破门时,自己正藏在书房暗格里,透过缝隙看见凶手靴筒上绣着双头蛇纹样——正是州府兵特的标记。
“他们夺走父亲整理的盐税账册,那上面记着...”话音未落,寺外传来马蹄声。鬼魂惊慌化作青烟,只留半片麻衣飘落在地。
次日清晨,郑县令刚进州衙,就见功曹参军迎上来。那人靴筒崭新的补绣下,隐约透出双头蛇的轮廓。
三个月后的深夜,郑县令带着心腹潜入州库。在积年文牍中翻出本裹着油布的账册,最后一页赫然写着:“某月日,收参军张昶赃银三百两”。翻过页来,还有半行血字:“吾儿若见,速报...”
霜降那日,当张参军被锁入囚车,郑县令特地去城郊荒冢祭奠。墓碑新刻的“荥阳氏子”四字旁,不知谁供了串糖葫芦——正是那夜鬼魂曾说过的,童年最爱的零嘴。
秋风掠过坟头青草,仿佛听见少年清朗的笑声。原来阴阳纵有隔,公道却从无二致。
青天白日之下,善恶终有镜鉴;纵是幽冥长夜,也存星火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