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落日浸茗香(1/1)
苏晚从茶垄间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茶屑与泥土,指尖下意识摸了摸领口的红裸石,石面已经恢复了常温,却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嗡鸣,像在提醒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那包老枞水仙,是方才在茶田采摘时随手装的,茶叶还带着新鲜的潮气,裹着浓郁的枞香,她把茶叶揣进包里,转身往田埂外走。
茶田外不远处有一家老旧的茶馆,藏在几棵老树下,木质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上面写着“晚香茶馆”四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被岁月磨得泛了光。茶馆浸在落日余温中,木窗棂上糊的宣纸被风顶出浅褶,偶尔有茶雾从窗缝里飘出来,裹着淡淡的茗香,往鼻尖钻。苏晚走到茶馆门口时,下意识顿了顿,透过窗户往里看,恰好看见顾晏臣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一只冰裂纹瓷杯放在桌中央,茶汤泛着层浅金的光,而那枚银质茶针,正搭在杯沿上,尾端的红绳垂着,轻轻晃着。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茶馆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客人,都坐在角落的位置,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混着木质桌椅的古朴气息,让人莫名安心。顾晏臣听见开门声,抬眼看了过来,目光落在苏晚身上,没有惊讶,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进来,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苏助理,坐。”
苏晚走过去坐下,刚坐稳,顾晏臣就推过那只冰裂纹瓷杯,茶汤还冒着淡淡的茶雾,茶雾裹着红裸石的细响往苏晚鼻尖钻,让她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她低头看向杯中茶汤,色泽清亮,泛着浅金,茶毫清晰可见,光是看着,就知道是上好的老枞水仙。
“尝尝南澳的茶,这里的老枞水仙,比别处的更有韵味。”顾晏臣的声音很轻,落在茶雾里,带着几分柔和。
苏晚指尖抵着杯沿,没有碰那口茶,目光落在杯沿的茶针上,越看越觉得刺眼。刚看了没几秒,就看见茶针尾端的云纹在茶雾里泛了点红光,淡淡的,却很明显——和昨日爬在顾晏臣手腕上的光,是同一种橘色,温暖又诡异。红裸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开始轻轻震颤,这次的嗡鸣比之前更清晰些,像是在与茶针呼应。
“顾总什么时候喜欢喝浓茶了?”苏晚收回目光,看向顾晏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她记得顾晏臣以前不爱喝浓茶,总说浓茶苦涩,伤胃,可眼前这杯茶汤色泽浓郁,一看就泡得极浓。
顾晏臣捻起杯沿的茶针,指尖轻轻转动着,针尖慢慢浸进茶汤里,激起一圈细小的涡旋,茶雾更浓了些:“二十年前,有人泡过同样的茶给我。她说,老枞水仙的香,醇厚绵长,能盖过火场的烟味,也能压下心里的慌。”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回忆的怅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快得像错觉,让人抓不住。
红裸石突然“嗡”地颤了一下,力道比之前大了些,苏晚甚至能感觉到红绳的晃动,石缝里的声音清晰了许多,不再是模糊的嗡鸣,而是一句完整的话:「茶里有他的半条命,藏在岁月里,藏在茶香中」。她猛地攥紧杯子,指节泛白,茶汤晃出浅涡,溅在杯壁上,顺着杯壁往下流。茶针的红光似乎被茶汤溅到,顺着杯壁爬上来,在她手背上印了道细红的痕,像是一枚浅浅的印记,触之温热。
“苏晚。”顾晏臣突然抬眼,目光直直落在苏晚手背上的红痕上,眼神沉了沉,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你手背上的疤,和当年那个女孩的,位置一模一样,连形状都没差。”
落日正往茶馆的窗棂里沉,橘色的光透过宣纸照进来,漫了满室,落在木质桌椅上,落在茶汤里,落在两人身上,泛着温暖的光晕。茶雾裹着橘色的光,渐渐散开,红裸石的温度慢慢升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灼人,反而带着几分柔和的暖意,像有人在轻轻抚摸着她的皮肤。空气中的茶香愈发浓郁,混着落日的气息,粘住了两人没说破的话,也藏住了彼此眼底的复杂情绪。
苏晚心里一阵慌乱,猛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力道不轻,茶汤溅在茶针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茶针上的红光瞬间熄灭,手背上的红痕也淡了些。她站起身,抓起放在旁边的包,语气带着几分仓促:“顾总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酒店了,还有些工作要处理。”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不敢再看顾晏臣的眼睛,怕从他眼底看到更多让自己心慌的情绪。
她刚推开门,还没迈出去,就听见顾晏臣在身后说:“明天去榕城,我带你去当年的火场看看。这么多年,你一直想知道真相,去了那里,或许能想起些什么。”
风裹着落日的香扑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暖意,也带着几分凉意。苏晚的脚步顿住,背对着顾晏臣,指尖紧紧攥着包带,指节泛白。去榕城?去当年的火场?她心里既期待又害怕,期待能知道当年的真相,害怕真相会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更害怕顾晏臣说的是真的,当年救自己的人,真的是他。她摸着领口的红裸石,突然觉得那道烫痕,是茶针在她手背上,扎了个没说出口的答案,也是岁月留下的,未解的谜题。
沉默了许久,苏晚终究还是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足够让顾晏臣听见。说完,她迈步走出茶馆,快步往远处走,背影渐渐消失在落日余晖里。顾晏臣坐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拿起桌上的茶针,指尖摩挲着尾端的云纹,沉默了很久,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的浓茶。茶汤苦涩,却带着浓郁的枞香,顺着喉咙滑下去,暖意漫遍全身,也勾起了他心底尘封多年的回忆——二十年前的火场,浓烟滚滚,他拼尽全力把那个女孩抱出来,她递给他一杯老枞水仙,茶香盖过了烟味,也刻在了他心里。
苏晚回到酒店时,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落日的余晖早已消失,只剩下天边淡淡的橘色霞光。她把包放在桌上,从包里拿出那包老枞水仙,放在鼻尖闻了闻,浓郁的枞香扑面而来,却让她想起了顾晏臣说的话,想起了红裸石上的字迹。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顺着窗户吹进来,带着海边的咸湿气息,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些。
她抬手摸了摸领口的红裸石,指尖刚触到石面,红裸石就再次轻轻震颤起来,这次没有红光,只有清晰的嗡鸣,石缝里的声音再次响起:「茶灰藏真相,旧地见初心」。苏晚皱了皱眉,茶灰?什么茶灰?难道是当年泡过的茶留下的茶灰?她正疑惑着,突然想起白天在茶田时,指尖似乎摸到红裸石的石缝里嵌着什么东西,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或许就是茶灰。
她低头,小心翼翼地拨开红绳,仔细看着红裸石的石缝,果然看见里面嵌着几粒细小的茶灰,黑色的,嵌得很紧,吹不掉也抠不出来。她试着用指尖轻轻触碰茶灰,指尖刚触到,红裸石就亮了一瞬,微弱的红光映在她的掌心,紧接着,一道虚影在红光中浮现出来——是二十年前的火场,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顾晏臣浑身是伤,衣服被烧得破烂不堪,额头上流着血,却依旧死死蹲在火场边,手里攥着枚断了红绳的茶针,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而他对面,站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穿着破旧的衣服,下颌贴着块渗血的疤,手里端着一只搪瓷杯,正小心翼翼地递到顾晏臣面前,那模样,那神态,那下颌的疤,和自己镜中模样,分毫不差。
苏晚心头一震,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猛地一颤,茶灰顺着指尖滑落,虚影也瞬间消散,红裸石的红光也暗了下去,恢复了平静。她扶着窗台,大口喘着气,心脏砰砰直跳,像要跳出胸腔。刚才的虚影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那场大火里。原来顾晏臣说的是真的,当年递茶给他的人是自己,当年他救的人,也是自己。
她把红裸石按在胸口,感受着那点未凉的温度,突然懂了石缝里的话——当年的茶里,藏的不只是能压下焦糊味的香,还有顾晏臣的半条命,藏着两人没说破的过往,藏着他当年拼尽全力救人的真心,也藏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真相。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顾晏臣是毁了苏家的仇人,一直带着恨意接近他,却没想到,他竟是当年救自己的人,竟是自己一直要找的恩人。
窗外的天彻底暗了下来,星星渐渐冒了出来,点缀在漆黑的夜空里,晚风依旧吹着,带着淡淡的凉意。苏晚站在窗边,心里五味杂陈,有愧疚,有疑惑,有震惊,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当年的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家的变故和顾晏臣有没有关系?他为什么一直不告诉自己真相?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让她彻夜难眠。她知道,明天去了榕城,去了当年的火场旧址,或许就能找到答案,就能解开所有的谜题。只是她不知道,真相揭开的那一刻,她该如何面对顾晏臣,如何面对自己这么多年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