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裂痕初现(公元前579年 冬)(2/2)
就在晋国内部因赏功而暗流涌动之际,遥远的东南之地,一场秘密的会晤正在越都会稽阴冷的宫室中进行。
楚国使者屈巫,化名商人,秘密抵达越宫,见到了那位在屈辱中蛰伏的越王勾践。此时的勾践,早已褪去了称霸时的骄狂,也洗去了战败后的仓皇,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冬日冻结的湖面。
“外臣屈巫,奉我王之命,问候越王。”屈巫行礼,姿态放得很低。楚国新败于晋,急需在晋国的东南方向寻找牵制力量,而饱受晋国压制、与楚有旧怨但同样对晋心怀忌惮的越国,便成了一个潜在的选择。
勾践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楚王有心了。寡人僻处东南,苟全性命而已,不敢劳楚王挂念。”
屈巫知道勾践心结所在,开门见山道:“越王过谦了。天下皆知,越王卧薪尝胆,乃不世出之雄主。如今晋国赵朔,挟鄢陵之胜,权倾中原,其志非小。今日之晋,已非昔日之晋,其霸道更甚,岂能容他国安枕?尤其越国,曾与晋有隙,只怕……”
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勾践的反应。勾践眼神微动,但依旧沉默。
屈巫继续道:“我王之意,楚越之间,往日恩怨,皆因时势所迫。如今强晋当道,犹如猛虎在侧,你我两国,实乃唇齿相依。若能捐弃前嫌,暗中携手,互通声气,则晋国东顾南征,必多掣肘。对于越国而言,亦可借此良机,休养生息,徐图再起。”
勾践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楚王美意,寡人心领。然,越国新败,国力凋敝,犹如惊弓之鸟,安敢再树强敌?且晋国势大,赵朔凶悍,与之抗衡,无异以卵击石。”
他拒绝了,但拒绝得并不彻底,留下了回旋的余地。屈巫心领神会,知道勾践并非不动心,而是极度谨慎,不愿轻易表态。
“越王所虑极是。”屈巫道,“此事自然需从长计议,隐秘进行。我楚国愿先表诚意,可暗中开放边境部分市集,供越国商旅通行,以通有无。此外,若越国需粮种、铜铁,我楚国亦可酌情相助。”
勾践目光深处闪过一丝精光。楚国提出的条件,正是目前困顿的越国所急需的。但他依旧不露声色:“此事关系重大,容寡人细细思量。屈大夫远来辛苦,暂且歇息,待寡人考虑周全,再与大夫详谈。”
屈巫知道此事急不得,能见到勾践并传递出意向,已是成功的第一步,遂行礼告退。
空荡的宫室内,只剩下勾践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那里是曾经让他饱尝屈辱又最终覆灭吴国的方向,如今,却可能迎来新的“盟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眸中,燃烧着幽暗而执拗的火焰。
“晋……赵朔……”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如同咀嚼着苦涩的胆浆。“范蠡……你又在哪里?”
冰雪覆盖北地的同时,“安居”岛上却依然温暖如春。范蠡立于海图之前,手中拿着一封刚刚由远航船队带回的密信。
信来自他派往更东方探索的船队统领。信中详细描述了又一次远航的见闻:他们穿越了更为辽阔的海洋,遭遇了巨大的风浪,也发现了数座较大的岛屿,其上或有土人聚居,或有奇异的动植物。他们在一个大岛的河口处,发现了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沙粒(可能含有金沙),并带回了一些样本。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据星辰和洋流,绘制了更加精确的海图,标记了新的航线、暗礁与可停泊的港湾。
“金砂……”范蠡轻轻敲击着海图上那个新标记的点,若有所思。资源的发现,意味着更强大的吸引力与更复杂的后续开发。这既是机遇,也意味着更大的投入和潜在的风险——与土着的冲突、船队的损耗、以及可能引来其他海上势力的觊觎。
他唤来亲信弟子:“通知下去,下次船队出发,增派两艘艨艟,携带更多工匠、农具与交换用的布帛、瓷器。抵达新地后,首要任务是建立稳固的据点,与土着尝试和平交易,获取金砂样本,详细勘察周边地理物产。切记,尽量避免冲突,以利为先。”
弟子领命而去。范蠡再次将目光投向庞大的海图,他的“海外之国”版图,正在一点点地扩展、清晰。中原的纷争,晋楚的对抗,卿权的倾轧,在他看来,都像是另一个舞台上的戏剧。他拥有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也肩负着开拓未来的沉重使命。
他铺开绢帛,开始回信。除了对船队的嘉奖和下一步行动的指示,他最后写道:“……中原之势,晋强而楚衰,然内裂已生,不可久恃。东南之越,勾践得楚暗助,如冻土得微阳,然其怨毒深藏,不可不防。我等之基业,在于海外,在于未来。积蓄力量,广殖财货,探明航路,乃当前第一要务。中原之事,静观其变,以待天时。”
笔落,他吹干墨迹,封好信件。这封信将随着下一次季风,送往那未知的东方。范蠡的布局,从未因中原一时的胜负而停止,他的目光,始终投向那更遥远的、充满无限可能性的海平线之外。
冬雪覆盖了新旧痕迹,裂痕在荣耀之下滋生,盟约在暗室里酝酿,探索的脚步迈向未知的远方。历史的车轮,在短暂的停顿后,再次碾过冰封的大地,向着更加纷繁复杂、也更加波澜壮阔的战国时代,轰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