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暮色低垂时的涟漪(1/2)
冬日的黄昏来得总是格外匆忙,仿佛只是午后打了个盹,再睁眼时,天色便已染上了浓重的暮色。实验高中综合楼三楼的文学社办公室,此刻正被这种渐沉的暮霭所笼罩。这间由旧教室改造而成的空间,保留着校园建筑特有的高挑空旷,几排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整齐码放着过往的社刊和一些文学书籍,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种纸张、油墨和旧木头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夕阳最后一点残存的光线,如同倦鸟的翅膀,无力地掠过朝西的几扇窗户,在磨砂玻璃上停留片刻,将窗格的影子斜斜地投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拉出长长的、逐渐模糊的线条。室内的日光灯尚未打开,使得整个空间沉浸在一种暧昧的、蓝灰色的昏暗之中,只有角落那张陈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暗红色绒面沙发,还隐约残留着一丝白日里汲取的暖意。
沈辙,文学社的副社长,此刻就坐在这张长沙发上。他的坐姿很端正,背脊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如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严谨、认真,像一把时刻绷紧的、衡量规矩的尺子。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紧紧锁定在对面那张单人沙发上的顾澄身上。
顾澄,另一位副社长,掌管着社团的经费与对外协调,此刻的姿态却要放松许多。她微微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里,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沈辙严肃的面容,没有丝毫避让。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归巢鸟雀的啁啾,以及远处操场隐约的哨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终于,沈辙开口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冷硬的回音:“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顿了顿,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斟酌后才吐出,“你是在质疑社长的判断吗?”他的目光锐利,带着一种被冒犯了的、维护某种神圣事物的警惕。
顾澄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她甚至轻轻调整了一下坐姿,使得自己的回应显得更加从容不迫。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直率:“我不是在质疑社长。”她先明确了立场,然后才继续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社长这段时间,确实一直都没有出现在社办,对社团的许多具体事务,也处于一种……嗯,可以说是不太主动过问的状态。”她微微偏头,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我就这么陈述一句客观情况,你有必要……这么急着跳起来维护他吗?”最后那句话,带着点轻微的嘲讽,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破了平静的表象。
沈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身体前倾,加重了语气反驳道:“说一句?你管刚才那些话,叫做‘说一句’?”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顾澄,如果刚才那些话,被外面那些普通的社员无意中听到了,你知道会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会给整个文学社带来多大的影响和猜疑吗?”他的担忧溢于言表,仿佛已经看到了社团分崩离析的可怕前景。
顾澄闻言,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那动作带着点“你太小题大做”的意味。“我没有觉得我刚才说的话,能产生多么巨大的、不可挽回的影响。”她的语气依旧平静,甚至显得有些理所当然,“我只是在说,社长这段时间对文学社的事情不太上心,很多计划中的工作也已经滞后了。如果社长再不出来主持大局,给社员们一个明确的方向和活动,那么文学社的人心散了,跟解散了也没什么区别。”她环视了一下这间略显空荡的办公室,目光扫过旁边或坐或站的其他几个身影,“我就这么一说,基于现状的担忧,有什么问题吗?”她将问题抛回给了沈辙,也抛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他坐直身子,目光如炬,直视着顾澄,试图用逻辑和事实来反驳:“什么叫做社长不出来主持大局?他人虽然不常来,但社里的qq群、微信群,他不是经常在里面及时回复问题、做出指示吗?很多工作,他不是都已经明确交代给我们各自负责了吗?难道非要他时时刻刻坐镇在这里,才叫做‘主持大局’?”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夏语那种“遥控指挥”工作方式的辩护。
顾澄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问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疑:“交代好?他交代了什么具体可行的方案吗?”她开始逐一列举,手指无声地在沙发扶手上轻点,“我们这届高一团队,接手文学社已经快一个学期了。当初雄心勃勃计划要出的书刊,现在在哪里?连个影子都没有。之前说的,哪怕简化内容也要定期出的报刊,又在哪里?还有,上学期末就定下来的、对骆校长的专题采访,稿子提纲早就准备好了,可后续的预约、跟进,到现在也是一直没有下文,石沉大海。”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条都切中要害。
“还有那个多媒体教室的使用权,”她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人,寻求着认同,“社长当初在全员大会上提出来的时候,大家是多么振奋?觉得可以利用它播放经典电影,吸引更多社员,甚至创造一点社团经费。可现在呢?提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杳无音信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外面不知道情况的同学,恐怕真的会以为,我们文学社是不是已经名存实亡,自动解散了。因为,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对外展示的‘动静’。”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一块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中都激起了涟漪。外联部部长陆逍、编辑部部长叶笺、美编部部长许釉、宣传部部长林羡……除了社长夏语,以及因故未到的记者部部长林晚和电脑部部长程砚,文学社高一骨干的核心成员,几乎都在这里了。此刻,他们都微微低着头,或看着自己的脚尖,或盯着地面上的光影,没有人出声反驳顾澄的话。
沈辙看着顾澄列举的“罪状”,脸色有些难看,但他仍然试图解释,语气带着坚持:“报刊这一项,是我们大家之前开会时共同商议决定的,因为经费和人力确实紧张,暂时停止刊印,集中力量做好书刊。这一点,难道你忘记了吗?”他看向顾澄,又看向其他人,希望得到确认。
“至于书刊的事情,”他继续为夏语辩护,语气笃定,“我之前专门问过社长。他的意思很明确,内容和质量是关键,不能为了赶时间而仓促出版,他还在观望和打磨最好的时机。但他向我保证过,这个学期结束之前,一定会有一本属于我们第100届文学社的书刊问世!至于具体什么时候,怎么操作,社长说了,等他综合考虑清楚,自然会跟大家详细说明和部署。”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夏语承诺的无条件信任。
顾澄听着沈辙的解释,脸上露出一个意味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关切,有无奈,也有一丝不被理解的涩然。“沈辙,”她叫了他的名字,语气缓和了一些,“别总是急着给社长找理由、做解释了。我再说一次,我不是要质疑社长的能力,或者否定他过去的成绩。但是,”她强调道,“很多事情,尤其是像确定出版方向、推进校长采访、协调多媒体教室使用权这类涉及社团整体发展和对外形象的大事,确实需要他回来,亲自坐镇,召集大家,一起商议,做出决断。这才是‘主持大局’的意义。”
她的目光转向沙发上、椅子上的其他几位部长,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征询的意味:“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在座的其他同仁,看看他们是不是……也跟我有着类似的想法和担忧?”
沈辙的目光,也随之扫过陆逍、叶笺、许釉、林羡……他看到的是沉默,是回避的眼神,是欲言又止的嘴唇。一种被孤立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上他的心头。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疲惫和一丝受伤:
“原来如此……看来,今晚这个小聚会,并不是偶然碰巧。”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如果不是我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社办折返回来,怕是这个……‘共识会议’,就只有你们几个人知道吧?”他将“共识会议”几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明显的讽刺。
编辑部部长叶笺被他的话刺得有些不安,她抬起头,扶了扶脸上的眼镜,语气急切地解释道:“沈辙!你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什么叫我们密谋啊?”她的脸微微涨红,“我们真的是刚好在楼下碰到,顾澄说社办有几摞积压的投稿需要初步筛选归类,问我们有没有空一起帮忙整理一下,大家才一起上来的。仅此而已!并不是说要背着你和社长,搞什么小动作!”她试图澄清事情的起因。
“就是啊!”美编部部长许釉也小声附和道,“我们什么也都没开始说呢,你就冲进来了……”
外联部的陆逍,性格向来活络,此刻也打着圆场,拍了拍沈辙的肩膀:“就是,老沈,我也啥关键的话都没说呢,光听你跟顾澄在这里‘唇枪舌战’了。别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哈。”
顾澄看着气氛有些僵,再次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被冤枉的委屈,但眼神却依旧镇定:“沈辙,你现在看到了吧?也听到了?今晚这个所谓的‘会议’,纯粹是巧合,并非什么有预谋、有计划的‘秘密行动’。而你,只是在门口听到了只言片语,没有了解前因后果,就冲进来指责我,质疑大家的动机。”她微微扬起下巴,“这是你的错,沈辙。我觉得,你必须要为刚才那些不恰当的揣测,跟我们大家道个歉。”
“对啊……”
“就是,什么都没搞清楚……”
“话说的太重了……”
几声低低的附和响起,虽然声音不大,但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明确的压力,指向沈辙。
沈辙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又此刻显得有些陌生的面孔,看着他们眼中那份被误解的不满和期待澄清的目光,他紧绷的肩膀,终于缓缓松弛了下来。他低下头,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最终,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但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语气诚恳:“是我的错。我不该没弄清楚具体情况,就把话说的那么重,用不好的想法去揣测大家。”他的道歉来得突然而干脆,反而让刚才还在抱怨的几个人有些措手不及,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陆逍反应最快,他用力拍了拍沈辙的后背,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想把文学社搞好,出发点是一样的。说开了就没事了!”他试图将气氛重新拉回轻松。
他看向沈辙,语气也变得认真了些:“社长的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谁也不会否认。但是,”他话锋一转,指出了关键问题,“现在文学社的状况,一直这样止步不前,也是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的。之前就有社员,私底下跟我们这些部长反映,觉得社团活动太少,没什么意思,产生了退社的念头。如果不是你跟顾澄及时发现,让我们分头去做工作,耐心沟通解释,恐怕现在,社员真的已经流失一大半了。”
沈辙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陆逍,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到答案,他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最后一丝不愿相信:“连你也觉得……社长最近的做法,不对吗?”他需要确认,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最是圆滑通达的伙伴,是否也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陆逍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他摇了摇头:“老沈,我没有说社长‘做的不对’。他的每一个决定,肯定有他的考量。”他斟酌着用词,“我只是觉得……你会不会也有同感?社长最近,真的很少、很少像以前那样,主动地、经常性地来‘理会’我们文学社了?还记得刚开学那段时间吗?他几乎每周都会召集我们开例会,大家一起头脑风暴,讨论选题,分配任务,虽然有时候会争论,但那种所有人为了一个目标共同努力的感觉,真的很棒。”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随即又回到现实:“可现在呢?连定期的会议都取消了。有什么事,大多是在群里发个通知,或者简单交代一两句就算了。感觉……像是在处理一件例行公事,少了之前那种……温度和激情。”他说出了很多人心中模糊的感觉。
沈辙试图解释,语气有些急切:“这不是社长考虑到,大家学业都忙,每次召集起来开会,可能会占用大家太多的自习和休息时间吗?他是想提高效率……”
“或许社长考虑的是这个,”陆逍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坚定,“但是,我们既然选择了担任部长,加入了文学社的核心层,我们就会自己安排好时间,协调好学习和社团的关系啊。如果真的需要开会讨论重要事项,我们肯定是愿意配合,挤出时间来的。”
他看向周围的同伴,声音里带着一种对社团活动本质的思考:“沈辙,你想过没有?我们这些人,当初为什么要报名参加文学社,甚至竞选部长?仅仅是为了‘做事’吗?”他自问自答,“不是的。我们更多的是想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在一起交流想法,碰撞灵感,做一些我们共同感兴趣、觉得有意义的事情。那种归属感和创造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如果社团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解决某些具体问题’,或者‘完成某些指定的工作’,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去百度查资料,或者问问现在越来越智能的AI呢?那样效率不是更高?”他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直指社团存在的核心价值——人与人的连接,思想的碰撞。
沈辙被陆逍这番话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他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人——叶笺、许釉,最后目光落在了宣传部部长林羡身上。他发现,她们的眼神里,或多或少都流露出对陆逍话语的认同。
林羡注意到沈辙的目光,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环顾了一下沉默的众人,然后开口说道,声音清脆而冷静:“既然现在没有人说话,那……我就说两句吧。算是代表大家,回应一下我们敬业的沈副社长刚才的疑问和道歉。”
她换了个更正式些的坐姿,目光平静地迎向沈辙,条理清晰地说道:“首先,我再次重申,我们今晚聚集在这里,初衷真的只是为了整理积压的稿件,绝对不是什么针对某人而特意召开的会议。顾澄副社长说的‘碰巧’,是事实。希望沈辙副社长你真的能理解,不要再将事情想得过于复杂和……阴暗了。”她用了比较重的词,但语气很平和。
“其次,”她继续说道,语气变得凝重,“大家刚才讨论到的,关于社团现状的担忧,也都是真实存在的,并非我们凭空捏造,或者夸大其词。对于现在文学社的情况,其实我相信,你沈辙只要稍微客观一点去看,也能看得到。”她顿了顿,列举道,“目前,文学社唯一一项算得上是‘集体任务’的工作,就是配合学生会,做好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的秩序维持工作。而这,还只是需要我们派出少量社员干部参与即可,并非全体社员的集体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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