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暮色低垂时的涟漪(2/2)
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身为宣传部长的无奈和焦虑:“我们宣传部,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像样的、需要我们去策划和执行的宣传任务了。我不是在这里抱怨工作少,或者想去主动揽活,而是……”她寻找着合适的表达,“如果一个社团,长时间没有常规的、能让大部分社员参与进来的社团活动,没有那种大家聚在一起、为了同一个文学梦想而努力的氛围,那么,时间久了,社员们一定会感到失望,会觉得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从而想要离开。这是必然的结果。”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大家当初怀着各种各样的期待和热情加入文学社,有的是热爱写作,有的是喜欢交流,有的是想锻炼能力……如果参加了社团,和没参加社团,在体验上差别不大的话,那么,我觉得……留下或者离开,对那个个体社员来说,也确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了。对吧?”
林羡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看似平静的表象,露出了内里潜在的危机。她的话语没有激烈的情绪,只有冷静的分析和基于事实的推断,却比任何激动的争吵都更有力量。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顾澄微微颔首,叶笺和许釉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虑,陆逍也收起了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窗外的风声似乎更清晰了,呜咽着穿过窗缝,像是在为这凝重的气氛伴奏。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在沉默中却显得格外漫长。顾澄轻轻拍了拍手,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温和,试图驱散过于沉重的氛围,“大家也不用把事情想得这么悲观。”她看向沈辙,语气诚恳,“社长的能力和为人,我们大家都是认可的,也相信他最终能够带领文学社走出目前的停滞,继续前进。”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回到沈辙身上:“沈辙,你现在也亲耳听到了,我们聚集在这里,真的不是在针对谁,更不是在搞什么‘阴谋论’。我们只是出于对文学社的责任和热爱,表达了一些共同的担忧而已。所以,真的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防备的心态来揣测我们了。好吗?我们是一个团队。”
沈辙抬起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激动和怀疑。他逐一看向顾澄、陆逍、叶笺、许釉、林羡……目光认真而诚恳。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异常清晰和郑重的语气说道:
“对不起。真的,我再次向大家道歉。这次是真心实意的。”他微微欠了欠身,“我不应该只听到了一个话头,没有了解清楚全部事实和大家的真实想法,就妄下结论,用那么重的词语来指责大家。”他的认错态度无比端正。
“其实,”他的语气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分享内心真实想法的坦诚,“我和大家一样,也是将文学社看得很重、很重。这份看重,绝不会比在座的任何一位少。”他的目光里闪烁着真挚的光芒,“而对于社长,我相信,他的心情,也是一样的。”
他看到有人似乎想反驳,抬手做了个“请听我说完”的手势。“大家可能会觉得,我有时候会显得过分地、甚至有些盲目地去相信社长,毫无保留、毫无怀疑地去支持他的每一个决定。”他承认了别人对他的看法,“其实,这里的各位,我想……我可能是平时私下里接触社长最多、交流最深的一个。社长他会经常找我,不仅仅是交代任务,更多的是了解社团内部成员的状态,询问大家对某些事情的看法,了解那些看似琐碎、却可能反映问题的细节。”
他试图让大家理解夏语的另一面:“所以,并非社长不关心、不了解社团的现状。恰恰相反,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默默地关注着社团的方方面面。只是他的这种方式,可能不像我们期望的那样……频繁地出现在社办,或者事无巨细地向大家汇报。”他顿了顿,提到了现实的压力,“你们也都知道,他除了是文学社的社长,还是团委的副书记。那个位置需要协调、处理的事务非常多,需要考虑的层面也更广。所以,他的时间和精力,确实是需要分流的。”
就在沈辙试图继续解释,希望让大家更能体谅夏语时,编辑部部长叶笺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也带着一种务实的尖锐:
“不好意思,沈辙。我想我不能再听你继续说这些……理由了。”她扶了扶眼镜,目光直视沈辙,“你说的这些,关于社长很忙,关于他身兼数职,我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也并非不能理解。”
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质问的意味:“但是,这也不是我们,或者学校,逼着他必须同时兼任这两个重要职务的啊!”她的话语,瞬间引起了在场其他人的共鸣。
“是啊!”
“如果真的忙不过来,那是不是可以考虑,将一部分责任和职务放一放呢?”
“就是啊,那就不要做那个团委副书记了嘛!”
“对啊,如果专心做文学社社长,不就可以把更多时间和精力放在文学社的事情上了吗?”
“嗯,我觉得叶笺说的有道理……”
几声附和接连响起,显然,叶笺的话说出了很多人心中盘旋已久的想法——既然无法兼顾,为何不做出取舍?
沈辙看着众人再次被点燃的情绪,看着他们脸上那种“理应如此”的表情,他脸上的苦涩笑容更深了。他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充满了“你们根本不了解内情”的无奈。
“你们以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是社长自己愿意去揽那么多活吗?是社长自己渴望同时担任那么多职务,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吗?”
“难道不是吗?”叶笺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带着理直气壮的疑惑。在她看来,有能力者多劳,但若无法兼顾,选择放下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不是这样子的。完全不是。”沈辙的声音异常肯定,他环视众人,决定说出一些他原本并不打算公开谈论的内幕。
“之前,为了多媒体教室使用权迟迟没有推进的事情,我私下里去找过杨霄雨老师,想请指导老师帮忙协调或者问问情况。”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回到了那次谈话的场景,“杨老师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提醒了我一些……关于社长当上这个团委副书记的背后原因。”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所有人都听着:“杨老师说,社长当上这个副书记,某种程度上,是‘逼不得已’,是学校层面的一次……试验。”
“试验?”顾澄皱起了眉头,这个词让她感到了事情的不简单。
“是的,试验。”沈辙点头,“学校有意向,想要将原本相对松散的学生社团,进行更统一、更规范的管理。而文学社,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存在感一直不高,经费申请也经常被卡,就是因为学校觉得文学社‘可有可无’,产出不多,影响力有限。”
他揭露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所以,才会出现让社长同时兼任文学社社长和团委副书记这种情况。这并非因为他贪图权力或者名声,而是……这是当时社长,在李明山副校长面前,立下‘军令状’,由杨霄雨老师全力担保,承诺在保证个人成绩不下滑、甚至要有所提升的前提下,才被允许同时兼顾两个位置的!”他的语气激动起来,“只有这样,文学社才能凭借社长在团委层面的身份和影响力,在学校这么多社团的激烈竞争中,为文学社争取到更多的关注、更多的资源和更大的话语权!”
他看向众人,目光灼灼:“你们想想,往年的元旦晚会,陈婷社长那一届,我们文学社参与过会场秩序维持这类工作吗?几乎没有!为什么?因为那是学生会主导的,是‘吃力不讨好’的琐碎工作。但为什么今年,社长要在学生会面前,据理力争,甚至不惜发生争执,也要把这个任务揽过来?”
他自问自答,声音铿锵:“因为我们要通过实际行动,赢得学校的信任!要让学校看到,文学社不仅仅是一群只会读书写字的书生,我们也有组织能力,有责任心,能够承担起校园公共事务!只有这样,学校才会在分配资源、审批经费的时候,更多地考虑到我们文学社!如果学校都觉得文学社无足轻重,你们觉得,还会有多少资源倾斜过来?我们出书刊的经费从哪里来?我们举办活动的场地谁来批?”
沈辙的话语,像一记记重锤,毫不留情地锤击在每个人的心上。顾澄脸上的淡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深思;叶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陆逍收起了玩笑的表情,眉头紧锁;许釉和林羡也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恍然和……愧疚。
他们只看到了夏语表面的“疏于管理”,却从未想过,他可能在另一个他们看不见的战场上,为了文学社的生存和发展,进行着怎样的努力和博弈。
沈辙看着众人脸上变幻的神色,继续说道,语气沉重而真挚:“你们都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和博弈,你们只是看到了社长提出的一些——比如争取多媒体教室、积极参与晚会工作——这些看起来似乎不那么‘文学’,甚至有些偏离文学社传统作风的想法和做法,然后就总觉得他心思不在文学社上,对他产生怀疑。”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我想说,你们都错了。社长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在乎文学社的未来。他只是选择了用一种更艰难、更不为人理解的方式,在默默地为我们这个集体,铺设一条更宽阔、更稳固的道路。”
最后的话语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更深刻的沉默。只有沈辙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愈发清晰的、呼啸而过的风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叶笺低着头,手指紧紧绞在一起,脸上火辣辣的,她讪讪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可……可社长他不说,我们……我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恼和无力。
沈辙看着她,最终只是轻轻地、带着无尽疲惫地,白了她一眼。
“难道社长做的每一件为了社团的事情,”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都要事无巨细地跟你们汇报,然后像邀功请赏一样,告诉你们他付出了多少,让你们觉得,所有困难都是他一个人在扛,而你们什么都没做吗?”他摇了摇头,语气无比肯定,
“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保证。”
这最后三个字,如同最终的定音之锤,敲碎了所有残存的质疑和不解。沈辙的话语,像一阵强烈的风,吹散了弥漫在文学社上空的迷雾,却也带来了更为沉重的、关于责任、付出与理解的思考。所有人都深深地低下了头,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颠覆了他们之前所有认知的真相。窗外的暮色,终于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光亮,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完整的黑暗。只有远处教学楼陆续亮起的灯火,如同微弱的星子,提示着另一个空间的热闹与喧嚣。而文学社办公室内的寂静,与这片黑暗融为一体,等待着破晓,也等待着那个能够带领他们走出困境的社长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