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朔风铁骑(2/2)
“其外围栅栏,虽是粗木搭建,颇为坚固,但连接处多用铁钉和绳索捆绑,并非浑然一体。”戚睿涵补充道,他指着手机照片放大后清晰的细节,“菲含设计的那些特制爆破罐,内装猛火油、火药和铁钉,爆炸时能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和灼热火焰,正好用来对付这些薄弱环节。只要炸开几个缺口,我军骑兵便可长驱直入。”
高一功目光灼灼,在沙盘和图纸间来回扫视,沉吟片刻,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上面的小旗微微晃动:“好,天赐良机,岂容错过?就依此策行事。传令下去,全军提前用饭,检查器械马匹,拂晓前最黑暗、也是人最困顿之时,发动总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详细的作战计划被迅速而周密地制定出来。各营主将接到命令,立刻开始紧张有序的战前准备。
刘菲含几乎是跑着去了火器营的驻地。她亲自监督并指导炮兵们调试五发连珠炮的射角和仰角,根据侦察到的距离和地形数据,反复核算射击诸元。她仔细检查每一具“神火飞鸦”的发射架、尾翼平衡和引信状况,确保万无一失。最后,她将那些特制的、沉甸甸的爆破罐,亲手交给了从各营挑选出来的、经验丰富且悍不畏死的敢死队员,详细讲解了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项。
白诗悦、袁薇、刁如苑、董小倩四女也各有分工。白诗悦心细,带着医护营的女兵们再次清点、整理急救药品和绷带,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伤亡。袁薇协助中军文书,核对各营上报的箭矢、火药等消耗性物资的储备情况,确保补给充足。刁如苑则利用她善于沟通的特长,与随军的蒙古向导和部分归附部落的头人交谈,安抚他们的情绪,并了解更细微的当地地形气候信息。董小倩则带着她的女兵小队,协助维持大营秩序,巡视各营,她那沉稳干练的身影和按在刀柄上的手,无形中给一些初次上阵的新兵带来了不少安定感。
戚睿涵则与高一功、刘文秀留在中军大帐,进行最后的战术推演。他们对着沙盘,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着进攻发起的顺序,炮火覆盖的区域,骑兵突击的路线,以及预备队投入的时机。他们设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俄军提前警觉、天气突变、援军出现……并一一商讨出应对的预案。帐外,北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但大顺军营中,一种大战将至的、混合着紧张、肃杀与隐隐兴奋的气氛,已然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过了严冬的寒意。
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天地间万籁俱寂,连一直呼啸的寒风似乎也暂时停歇,仿佛被这决战前的凝重所冻结。斡难河上游的山谷,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匍匐在深沉的夜色里,吞噬着最后几点微弱的星光。
突然,一种尖锐的、不同于风啸的撕裂声,猛地划破了这极致的宁静。
数道拖着明亮橘红色尾焰的“神火飞鸦”,从顺军隐蔽的前沿阵地上腾空而起,如同神话中复仇的火鸟,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死亡弧线,精准无比地扑向俄军营地西北角——那个被确认为粮草囤积区的方位!
轰、轰隆、轰——!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炸响,巨大的火球在黑暗中腾空而起,瞬间点燃了堆积如山的木材、皮毛和草料,熊熊烈火借助风势,疯狂地蔓延开来,浓烟如同狰狞的恶龙,翻滚着冲上黎明前的天空。几乎是同一时间,部署在预设阵地的数十门五发连珠炮,发出了沉闷而威严的怒吼。
炮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寒冷的空气,如同冰雹般砸落在俄军营地的各个角落——栅栏被撕裂,望楼在火光中坍塌,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地冲出帐篷试图集结的俄军士兵,瞬间被爆炸的火光和横飞的弹片、木屑所淹没。
俄军营地,在几个呼吸之间,便从沉睡的猛兽,变成了沸腾的人间地狱。火光冲天,硝烟弥漫,爆炸声、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垂死者的哀嚎、俄语惊恐万状的叫喊……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毁灭的交响乐。
阿列克谢·谢苗诺维奇被亲兵从温暖的睡袋中摇醒,仓促披上外套冲出帐篷,看到的正是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试图用沙哑的嗓音吼叫,组织士兵们结阵抵抗,但声音在巨大的爆炸和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仓促集结起来的火枪手方阵,尚未完全成型,就被又一轮精准落下的炮火打得七零八落,残肢断臂混合着冻土四处飞溅。
就在俄军陷入全面混乱,指挥系统近乎瘫痪之际,顺军阵中,代表总攻的牛皮战鼓,如同沉雷般隆隆擂响。那鼓声厚重而充满力量,穿透爆炸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顺军士兵的耳中。
早已蓄势待发、刀出鞘弓上弦的顺军骑兵主力,如同决堤的狂潮,在吴三桂旧部悍将以及蒙古土司阿布鼐率领的剽悍蒙古骑兵协同下,从多个预设的出击阵地,如同数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插向谷口。与此同时,手持特制爆破罐的敢死队,凭借敏捷的身手和夜色的掩护,已经悄然运动到栅栏之下。
“点火,撤!”
随着小队长的低喝,引信被点燃,发出嗤嗤的声响。敢死队员们迅速后撤到安全距离。
“轰隆、咔嚓——”数声比炮击更加沉闷剧烈的爆炸声接连响起,本就饱受炮火摧残的木制栅栏,在内部爆破的恐怖力量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撕扯、粉碎,炸开数个足以容纳数骑并排通过的巨大缺口。
“大顺万胜,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从每一个顺军骑兵的胸腔中迸发出来。钢铁洪流般的骑兵,如同宣泄而下的雪崩,从炸开的缺口处汹涌而入,瞬间灌满了营地前沿。马刀雪亮,在火光的映照下划出冰冷的弧线,长矛如林,密集地刺向任何敢于阻挡的敌人。骑兵们如同虎入羊群,对着惊慌失措、建制已乱的俄军士兵展开了无情的砍杀。
刘菲含设计改良的、可以连续射击五次的“盒子炮”在近战和巷战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手持这种先进火器的顺军精锐,组成三到五人的小型战斗组,相互掩护,在帐篷、栅栏的废墟间灵活穿梭,近距离内将那些试图依靠墙角、车辆负隅顽抗的俄军火枪手成片击倒,火力持续性远超需要漫长装填步骤的火绳枪。
战斗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俄军赖以成名的火器方阵战术,在顺军层次分明、远近结合的立体打击下,彻底失去了效用。营地内火光熊熊,映照着无数奔逃、格斗、倒下的身影,硝烟与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浓重气味。俄军士兵狼奔豕突,却发现自己早已陷入重围,难逃被分割、包围、最终歼灭的命运。
阿列克谢·谢苗诺维奇在一群忠心耿耿的亲兵拼死保护下,丢弃了华丽的帐篷和大部分辎重,试图从营地后方、靠近山壁的一条隐秘小路突围。然而,他的动向早已被高空中的“神火飞鸦”观测手发现,信号迅速传递到位。负责堵截的顺军骑兵主力,在刘文秀的亲自指挥下,恰好封堵了这条最后的生路。
一番短暂却激烈无比的搏杀在黎明微熹的晨光中展开。阿列克谢的亲兵虽然悍勇,但在绝对优势兵力的围攻下,很快便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消融。这位野心勃勃的沙俄将领,挥舞着镶宝石的佩剑,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却被数支从不同方向刺来的长矛同时贯穿了胸膛和华丽的军服。他壮硕的身躯猛地一震,带着惊愕与不甘的神情,重重地倒在了冰冷染血的土地上,圆睁的蓝色眼眸,死死望着那片被硝烟和朝霞共同渲染的天空。
主帅阵亡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摧毁了残余俄军本就摇摇欲坠的抵抗意志。他们或是绝望地丢下武器,跪伏在泥泞和血泊中,用生硬的蒙语或胡乱的手势乞求投降;或是如同无头苍蝇般,向着营地外的荒野四散奔逃,旋即被外围游弋、擅长追猎的顺军轻骑和蒙古骑兵轻松地截杀、俘虏。
当太阳完全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洒满这片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土地时,喧嚣的战场已经逐渐平息下来。山谷内满目疮痍,俄军的“冬营”彻底化为一片冒着黑烟的废墟,焦黑的木料、扭曲的金属、破碎的旗帜与各式各样、姿态各异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构成一幅残酷而真实的战争画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硝烟味、皮毛织物燃烧的焦臭味以及令人反胃的血腥气。那面曾经飘扬在营地上空、象征着沙俄帝国的双头鹰旗帜,此刻已被践踏在无数脚印和污血之中,沾满了泥泞。
高一功、刘文秀、戚睿涵等人在亲兵的护卫下,骑马缓缓进入这片残破的山谷,巡视着战场。士兵们正在军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收缴尚能使用的火器、铠甲,清点俘虏,将己方阵亡将士的遗体小心收敛,集中安置。白诗悦和董小倩已经带着医护营的女兵们,穿梭在伤员之间,进行紧急救治,她们忙碌的身影,在这片以毁灭为主题的背景上,增添了一抹温暖与生机。
“此战,赖陛下洪福,三军将士用命,不畏艰险,更有诸位大人运筹帷幄,尤其是戚大人与刘女官昨夜冒险探查敌情之功,以及火器营今日展现之雷霆之威,方能有此酣畅淋漓之大捷!”高一功勒住马缰,洪亮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带着难以抑制的胜利喜悦与自豪。
刘文秀抚须点头,望着眼前这片已纳入掌控的土地,感慨道:“国公所言极是。自此一战,岭北局势可定,漠南漠北,连成一片。这斡难河畔,看罗刹人还敢不敢轻易南下牧马。此乃陛下之威,亦是我大顺国运昌隆之兆!”
戚睿涵骑在马上,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刚刚被鲜血与烈火浸透的土地,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狂喜,反而升起一种沉甸甸的、复杂的情绪。有对战争残酷的直观感受,有对逝去生命的些微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的责任感。他轻声道:“两位元帅,领土的扩张,从来不只是地图上线条的延伸。它意味着更多的责任,需要投入更强的力量、更有效的治理去守护,去消化。希望此次胜利,能为我华夏北疆,换来真正意义上的、长久而稳固的和平,而不仅仅是一次军事上的暂时胜利。”
袁薇不知何时策马来到他身侧,她的目光同样悠远,低声道:“历史的轨迹,在这里,确实又拐了一个巨大的弯。没有了故步自封,没有了海禁锁国,我们终于能将精力与智慧,用在开拓疆土、守护黎民,并用不断发展的力量去应对外部的挑战,而非耗费在无休止的内部倾轧,或是被动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屈辱之上。”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洞见与欣慰。
刁如苑也控制着马匹靠近,她依旧保持着冷静分析的习惯,提醒道:“胜利的果实固然甜美,足以令人沉醉。但居安思危,未雨绸缪,总是必要的。罗刹人此次虽遭重创,但其国广袤,未必会就此永远死心。更重要的是,据睿涵带来的那些书册所言,遥远的西方,泰西诸国,其科技、制度、军事的发展,亦在快速推进,不可不察,不可不防。”
刘菲含则没有参与这番讨论,她早已跳下马背,蹲在一处缴获的俄军轻型火炮旁,拿着小本子和炭笔,一边观察其结构,一边与顺军的连珠炮进行对比,嘴里还念念有词:“炮膛铸造工艺、倍径比例、瞄准机构……嗯,各有优劣。看来回去之后,冶炼技术和标准化生产还得再加强,或许可以尝试一下坩埚钢……”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技术世界里,对未来的改进方向充满了新的想法。
大军在战场附近择地扎营,进行短暂的休整,清点详细的战果,救治伤员,处置俘虏。此役,顺军以极小的代价,几乎全歼俄军八千余主力,击毙其主将阿列克谢·谢苗诺维奇以下军官数十名,缴获完好的火绳枪上千支、轻型火炮二十余门,以及大量弹药、粮草、马匹和金银财物。
顺军的兵锋,借此大胜之威,顺势向北推进,有效地控制并巩固了岭北行都司以外更广阔的草原和森林地区,将大顺的实际控制线向北推进了数百里。数日后,一份详细的捷报,连同建议正式设立岭北都司、派遣流官、移民实边、加强羁縻统治的长篇奏章,由八百里加急快马,飞驰送往北京城。
回师的路上,虽然漠北的寒风依旧凛冽,刮在脸上生疼,但整个队伍的气氛,却比来时轻松、昂扬了许多。阳光照在远方连绵起伏的雪山之巅,反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天空是难得的湛蓝色,澄澈如洗,预示着严冬终于即将走到尽头,真正的、充满生机的春天已经不远了。士兵们的脸上带着疲惫,更带着胜利者的荣耀与对归家的期盼。
戚睿涵与白诗悦、袁薇、刘菲含、刁如苑、董小倩六人并辔而行,位于中军队伍的前列。望着身后这支纪律严明、士气高涨、装备日益精良的军队,望着眼前这片已然正式纳入大顺版图、无比广袤壮丽的土地,戚睿涵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参与并改变历史的成就感,有对脚下这片土地未来的期许,也有一种身为“过来人”,对前行道路上可能隐藏的荆棘的隐隐担忧。但无论如何,此刻的阳光是温暖的,胜利是实在的。
白诗悦感受着他心绪的起伏,轻轻策马,更靠近他一些,温婉的目光与他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袁薇和刁如苑偶尔低声交谈着,似乎在讨论着关于未来边贸和文化融合的可能性。刘菲含依旧在摆弄着她的小本子,时而蹙眉,时而恍然。董小倩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履行着她作为护卫队长的职责,只是紧绷的嘴角也柔和了不少。
这份得来不易的胜利宁静与对未来的美好展望,并未能持续太久。当庞大的队伍行至漠南草原,巍峨连绵的长城轮廓已经隐约出现在地平线上,所有人都以为即将满载荣耀踏入国门之时,一骑来自京师的信使,背负着特殊的标志,如同旋风般冲破队伍外围的警戒,直奔中军主帅所在的位置而来。
那急促的马蹄声,那信使脸上凝重乃至带着一丝惶恐的神情,瞬间将得胜还朝的喜悦氛围冲散,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突如其来的寒流,悄然席卷了戚睿涵等人的心头。
消息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经由高一功沉声宣读出来,却重若千钧,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与心坎上:
“太子殿下,监国皇太子李锦,于半月前,在漠北视察前线军务、犒劳将士途中,不幸感染恶疾,双目赤肿,痛不可当,随行太医竭力救治,终是药石罔效……已于永昌十六年二月廿七日,在榆林卫军中……薨逝。”
宣读的声音到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沉痛。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远去了。风声,马蹄声,旗帜猎猎声,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压抑感,伴随着漠南依旧料峭的朔风,无声无息地渗透过来,紧紧地攫住了每一个人。
戚睿涵猛地勒住了马缰,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他坐在马背上,身体有瞬间的僵硬,目光越过眼前连绵的土丘和枯草,投向南方,那北京城所在的方向,久久沉默。脑海中闪过那位性情温和、勤勉好学、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并且一直对他颇为信重的年轻太子的面容。那样一个被寄予厚望的储君,竟然就这样……
白诗悦策马紧紧跟在他身边,看着他瞬间绷紧的侧脸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一阵抽痛。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马鞍上、有些冰凉的手,用极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历史的悲凉,耳语道:“李太子……他让我想起了明朝的那位懿文太子朱标,都是众望所归的储君,都……正值盛年,便英年早逝。国之根基,恐生动摇……”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深重的忧虑,已然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心头。
戚睿涵反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指尖冰凉。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南方,只是那目光变得更加深邃,更加复杂。太子的突然薨逝,绝不仅仅是一场皇室的不幸。在这看似鼎盛的大顺王朝之下,那刚刚被辉煌胜利所掩盖的潜流,似乎正随着这个消息的传来,开始加速涌动。未来的路,在踏入长城之前,便已蒙上了一层浓厚的不确定阴影。
北地的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土,掠过沉默的军队,奔向不可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