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下 阴阳家踢馆!五运六气斗不过临床数据(2/2)
武王仰头饮尽,汤药甘醇,顺着喉咙滑下,像股暖流,熨帖了五脏六腑,连呼吸都顺畅了些。漏刻的水“滴答”落下,最后一滴刚好指向辰时的刻度,像敲响了一声无声的钟。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
一息,两息,三息……武王的左臂没动,脸上也没痛苦的神色,反而疑惑地眨了眨眼,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咦?不疼了?”他试着抬臂,竟能举过头顶,动作流畅,不像往常那样卡顿,连衣袖带起的风都轻快了许多。
邹衍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泼了朱砂,连耳根都红透了,像块烧红的铁。“时辰未到!”他猛地喊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再等片刻!定是陛下的阳气暂时压制了火气!过一会儿,痛会更烈!”
漏刻又滴了三刻,太阳已经升高,照得殿内一片明亮,连梁柱的影子都短了许多。武王的左臂始终灵活,他甚至拿起案上的玉圭,把玩了一会儿,玉圭的凉意让他更清醒了。他还试着弯了弯手肘,做了个拉弓的动作,虽然没用力,却已足够证明——不痛了。
扁鹊展开那幅墨线图,用竹尺指着辰时的位置,竹尺敲在竹简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在敲醒装睡的人:“邹先生请看,这是昨日的痛级曲线(七个“+”),像座山;今日辰时只有两个“+”,像粒石子,与申时相当。甘草解了商陆毒,痛就减了,与天象何干?与鹑火何干?与火星犯紫微宫何干?”
邹衍的弟子还在嘴硬,声音却有些发虚,像被戳破的气球,漏了气:“是陛下的血感动了上天!昨夜陛下睡前用了指尖血涂龟甲,上天垂怜,才暂时止痛,与汤药无关!这是天意,不是药能比的!”
“那再试试这个。”扁鹊从药箱里取出商陆根粉末,用温水调开,碗里的液体泛着浑浊的土黄色,像黄河的泥水,“若真是天意,陛下喝了这个,辰时也该不痛。”
邹衍猛地拦住,袍袖带起一阵风,吹得墨线图动了动,差点卷起来。“不可!”他嘶吼道,“此乃毒药!伤了陛下,你担待得起吗?你这是谋逆!”
“先生刚才还说与药石无关?”扁鹊冷笑,目光如炬,像两把刀,直刺邹衍的眼睛,“现在怕了?怕这‘天意’抵不过一勺商陆毒?怕你那龟甲裂纹,挡不住实实在在的病痛?”
武王突然道:“拿过来。”他盯着那碗药汁,眼神坚定,像要亲自揭开什么谜底,“朕倒要看看,是天意厉害,还是先生的药厉害。”
邹衍的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像秋风中的落叶,却拦不住武王。药汁入喉的瞬间,辰时的漏刻刚过一半——武王的左臂突然剧痛,像有无数针在扎,又像被烈火灼烧,冷汗瞬间浸透了龙袍,他“嘶”地吸了口冷气,差点从榻上跌下来,左手死死按住右臂,指节都捏白了。
“快!焚龟甲!”邹衍嘶吼着,将龟甲扔进火盆,裂纹在烈焰中扩张,像条张牙舞爪的蛇,发出“噼啪”的响声,火星溅得老高,却照不亮他眼底的慌乱。
扁鹊却按住武王的腕脉,三指下的脉搏浮数如前,与记录中辰时的脉象分毫不差,像早就写好的答案。“陛下别急,喝这个。”他又递过甘草汤,陶碗的温度依旧温热。
一碗下肚,不过半刻,武王的痛就缓解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再次抬臂,虽然还有点酸,却已无大碍。他看着火盆里的龟甲灰烬,又看看扁鹊手里的墨线图,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像下了场小冰雹:“什么天象!什么五运六气!都是骗人的!扁鹊先生的药,才是真本事!”
邹衍瘫在地上,看着那幅墨线图,上面的曲线在辰时形成的低谷,像个嘲讽的笑,清晰而刺眼。他终于明白,那些歪歪扭扭的裂纹,永远抵不过实实在在的数据,抵不过病人腕脉的真实跳动,抵不过一碗能止痛的甘草汤。
第四节医道立威
三日后的朝会上,武王将扁鹊的墨线图钉在殿柱上,用的是青铜钉子,钉帽上刻着“秦”字。图上的曲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面胜利的旗,宣告着实证的胜利。
“邹衍的玄术,比不过先生的竹简。”武王指着图上的曲线,声音洪亮,震得殿外的铜铃都在响,“这才是治病的理!看得见,摸得着,脉证相合,数据为凭!从今往后,秦宫医事,以脉证为准,阴阳说为辅!谁再敢用焚龟甲替代汤药,按欺君论处,斩立决!”
邹衍跪在地上,黑袍沾满尘土,像块脏抹布,头埋得很低,额角抵着金砖,声音细若蚊蝇,却带着不甘:“臣……臣知罪。”
“你不是知罪,是无知。”扁鹊上前一步,展开新绘的《四时脉证图》,图上用不同颜色的墨线标注着四季常见病的脉象变化:春天的脉像抽芽的草,浮而有力;夏天的脉像奔腾的河,洪而湍急;秋天的脉像飘落的叶,浮而轻涩;冬天的脉像冻住的冰,沉而紧实。“医道讲实证,玄术讲感应,本可互补。阴阳家说‘春养肝,夏养心’,与医道‘春宜疏泄,夏宜清凉’相合,这是好的;但舍脉证而求天象,就像舍舟楫而求风浪,只会溺死病人。邹先生的五运六气,若用来预测疫病流行,提醒人们防备(如‘木运太过,恐多风病’),倒有几分道理;但若拿来替代汤药,就是本末倒置,害人害己。”
芈八子坐在旁听席上,把玩着玉簪,簪头的凤凰在烛火下泛着光,尾羽的纹路像极了扁鹊的曲线。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笑意,像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武王说得对。哀家的商陆毒,靠的是先生的绿豆衣,不是邹先生的龟甲。赏扁鹊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将《脉证图》刻成石碑,立在太医署前,让所有医者都学学这实证医道,少些故弄玄虚。”
邹衍被逐出秦宫时,弟子们想砸了石碑,却被侍卫拦住。那些年轻的弟子眼里还带着不服,嘴里嘟囔着“医者不懂天道”,却在看到石碑上清晰的曲线时,闭上了嘴——那曲线像有魔力,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扁鹊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道:“邹先生的五运六气,若去芜存菁,倒也不是全无用处。只是不该拿来和医道争长短,更不该拿来害人。”
邹衍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有不甘,有羞愧,最终化作长叹,转身消失在尘土里。他的黑袍在风中飘动,像一面褪色的旗,终于降下了。
子阳摸着石碑上的墨线图,那曲线像条河,蜿蜒向前,刻痕深达寸许,风吹雨打都不会磨灭。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无数双眼睛,见证着这一刻。“先生,这下没人敢说您的数据没用了。”
扁鹊的指尖划过“辰时痛剧”四字,阳光透过窗棂,在字迹上投下金斑,像撒了把碎金。“数据不是用来斗的,是用来救人的。”他想起武王喝甘草汤时舒展的眉头,想起太子荡放风筝时的笑声,想起那些被商陆毒折磨的百姓,“只要能让病人少痛一刻,卷再多数据也值。医道之路,本就该一步一个脚印,用脉证铺路,用数据搭桥,才能走得远,走得稳。”
殿外的铜鹤香炉里,安息香依旧燃烧,烟柱笔直,却再也盖不过药圃传来的草药香。那香味里,有秦艽的清苦,有甘草的甘醇,有当归的温润,更有实证医道的底气,在秦宫的风里,越飘越远,飘向更广阔的天地,飘进每个医者的心里。
而那幅墨线图,被工匠刻得愈发清晰,曲线的起伏里,藏着比龟甲裂纹更深刻的真理——医道从来不在天上,不在龟甲的裂纹里,而在病人的脉息里,在医者的竹简上,在那一点一滴积累的临床数据中,坚如磐石,稳如泰山,永远指引着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