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那一坛,敬给活人吃的酱(2/2)
二十年前的九曲渠惨案,并非偶然疫病,亦非天灾。
而是一场由朝廷顶层亲手策划的清洗——借“防疫”之名,屠忠良、夺兵权、清异己。
他的父皇,不过是第一个牺牲品。
“殿下……”副将低声请示,“如何处置俘虏?”
谢云书合上账册,缓缓抬头,望向京城方向。
眼中再无悲戚,唯有寒刃出鞘的决绝。
“留着。”他淡淡道,“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这座江山,是怎么一点点,从腐肉中重生。”
同一时刻,慈恩园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墙上一幅巨大的京畿舆图。
苏晚晴正与阿兰核对各路情报,忽然,门缝下塞入一封无字密信。
她展开,轻轻一抹特制药水,纸上浮现一行小字:
“狼已入笼,风起前夜。”
她瞳孔微缩,随即展颜一笑。
转身取出一只不起眼的陶罐,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层灰白色粉末,气味微酸,似霉非霉。
这是她用酱渣发酵提纯的副产物,无色无味,微量即可致人四肢麻痹,却不伤性命。
她将罐子递给角落里的身影。
那人一身粗布裙,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睛,冷得像冬夜寒星。
“时候到了。”苏晚晴轻声道。
女子接过陶罐,默默退入黑暗。
夜风穿廊,吹得檐角铜铃轻响,如幽魂低语。
周廷章被软禁于城西别院,四面围兵,明为“保护”,实则监押。
他倚在榻上,脸色阴沉,指尖反复摩挲腰间那条赤金嵌玉的带扣——那是摄政王亲赐,是他二十年权路的勋章,也是此刻唯一的依仗。
“明日升堂,我只须一句话。”他冷笑自语,“‘苏氏技坊私聚流民、炼制毒酱’,裴御史纵有御史台撑腰,也压不住一个‘谋逆’之名!”
他不知,暗处有人正听着。
墙外树影一晃,一道纤细身影贴着屋檐掠过,足尖点瓦无声,宛如夜猫。
秋蝉伏在窗棂之上,手中提着一盏旧油壶,粗布裹身,头戴斗笠,正是坊中最低等的洒扫婢女装束。
她双目无光——是个哑女,却耳力惊人,能从脚步声辨出人心跳快慢。
她轻轻推开偏门,低头进入灯房。
烛火摇曳,映出她冷如寒铁的眸子。
她取出油壶,将新油缓缓倒入老壶之中,动作熟练,毫无破绽。
而在壶底内壁,早已悄然抹上一层灰白粉末——无色无味,遇热即溶,微量便可阻滞喉舌经络,使人失语半日,却不留痕迹。
这是苏晚晴亲手调制的“噤声散”,源自酱渣发酵后提取的天然麻痹菌素,连太医院的老太医都查不出端倪。
做完一切,秋蝉退走,像一抹烟尘消散在黑夜。
次日清晨,刑部大堂。
阳光刺眼,百官列席,百姓围堵街口,只为一睹“信义酱案”对质。
周廷章昂首而入,蟒袍加身,气势逼人。
他目光扫过立于阶下的苏晚晴,嘴角勾起冷笑:“苏氏女,你可知罪?你以邪术蛊惑民心,私造军粮,其心可诛!”
他声音洪亮,字字铿锵,正要抛出早已拟好的奏本,忽然喉头一紧,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
“……苏、苏氏……勾……”
他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喉咙剧烈抽搐,面色涨红,冷汗瞬间浸透里衣。
满堂哗然。
“他怎么了?”
“莫不是中邪了?”
裴御史猛然起身,袖中抽出一本暗红账册,重重拍在案上:“诸位都听见了!此人欲污蔑忠良,天都不容他开口!这便是你们所谓清官?这便是你们信赖的巡边使?”
他翻开账册,朗声宣读:“北境三年,虚报屯粮三十七万石,克扣军饷八十万两,倒卖兵器两千副,盐铁走私流水百万——每一笔,皆盖有兵部印信,而最终落款……”
他指尖重重一点——
“是摄政王府私印!蟠龙缠玺,天下仅此一方!”
死寂。
连呼吸都停滞了。
周廷章跪在地上,双手抓挠喉咙,眼中尽是惊恐与不可置信。
他想喊,想辩,想搬出背后之人,可他的身体背叛了他,仿佛有一根线被人轻轻拉断——那曾让他飞黄腾达的嘴,如今成了最无力的囚笼。
裴御史环视众人,声音如雷:“你们说她是乱党?可她救活病猪,养活灾民,供军粮、传技艺,何曾害一人?而这位‘大人’,空车赈边,实则劫国——谁才是贼?!”
朝臣动摇,百姓沸腾。
三日后,紫宸殿偏殿。
皇帝枯坐龙椅,鬓发斑白,眼神浑浊却深不见底。
苏晚晴跪于阶下,捧着一只青陶坛,封泥未动,坛身刻着“活人酱”三字。
“你一个女子,为何执着于此?”皇帝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朝廷自有法度,百姓自有命数。你搅动风云,就不怕引火烧身?”
苏晚晴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陛下,这不是贡品,是献给还活着的将士们的口粮。臣不敢谈忠义,只求一碗饭里,能有个人味。”
话音落下,殿外忽闻钟鼓齐鸣,九重宫门次第洞开。
一道修长身影踏丹墀而上,玄袍银甲,眉目如刃,再无半分病弱之态。
他直趋殿前,单膝跪地,声震梁柱:
“儿臣谢云书,携九曲忠魂名册,归来复命!”
铜鹤灯影剧烈晃动,火光狂舞,仿佛整个王朝的根基,都在这一声“归来”中震颤。
而在城南破庙的祠堂深处,油灯如豆。
苏晚晴静坐案前,面前摊开一张泛黄拓片,墨迹斑驳,却仍可辨出四个遒劲大字——信义为本。
她指尖轻抚那字,低声自语:“宋主簿,你说过,信义若断,民心必散……如今,该轮到我们守住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