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冰心终化济世泉(1/2)
紧接上回,简宇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内室的。那短短一段回廊的路程,在他焦灼的心绪下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寒风掠过他耳畔,却带不走他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蔡琰平日里或温婉、或狡黠的笑靥,与侍女芸香口中的形容交织碰撞,如同冰与火在他胸腔里煎熬。
当他终于赶到那扇熟悉的、雕着缠枝莲纹的柏木门前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屋内,烛光摇曳,人影绰绰,隐约传来压抑的啜泣和低语声。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才伸手,极轻极缓地推开了房门。
内室中,炭火比书房烧得更旺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蔡琰惯用的清雅熏香,此刻却混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气味,这味道像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痛了简宇的神经。床榻边,两名贴身侍女正红着眼圈,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帕子为榻上之人擦拭额角。
锦被之下,蔡琰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闭,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她的呼吸极其微弱,胸口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唯有微微蹙起的眉尖,显露出即便在昏睡中,她也承受着某种不适。
简宇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靴底触及地面,发出极轻微的声响。
一名年长些的侍女察觉到他,连忙起身,无声地行了一礼,用气声禀报道:“丞相,夫人方才醒转片刻,饮了半盏参汤,可没一会儿,又……又昏睡过去了。”
简宇在心中慌乱,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更深的忧虑猛地窜起。他素来沉稳如山岳,此刻却觉得脚下地面都有些虚浮。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至外间等候,自己则轻轻走到榻边,缓缓坐下。
他没有出声唤她,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安宁。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蔡琰冰凉的手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再次一沉。
他凝视着妻子病态的面容,往日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抚琴时专注的侧脸,她与他论诗时灵动的眼神,甚至偶尔使小性时微嗔的模样……这一切鲜活的生命力,此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病魇吞噬,只余下令人心碎的沉寂。
“琰儿……”他在心底无声地呼唤,万千担忧与柔情,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尊守护珍宝的石像,窗外的天光由阴沉渐渐转向昏黄,室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紧绷的侧脸和深锁的眉宇。
政务、贺表、天下大势,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此刻他心中所念,唯有榻上之人的安危。这种将最重要之人的命运,交托于他人之手的感觉,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烦躁。太医的言辞闪烁,更让他无法真正安心。
就在这满室凝重的寂静几乎要令人窒息之时,外间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沉稳有力,节奏独特,并非府中侍卫或仆役所有。简宇眉头微动,但目光仍聚集在蔡琰脸上,未曾移开。
紧接着,门外传来典韦压低嗓音的禀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主公,史阿求见,言有要事。”
史阿?他这位师兄,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若非极其紧要之事,绝不会在此刻前来打扰。简宇心中一动,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悄然升起。他再次深深看了蔡琰一眼,为她掖好被角,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因疾奔而略显凌乱的袍袖,迈步走向外间。
书房与内室仅一门之隔,气氛却截然不同。书房内,炭火依旧,但那份之前的宁静已被一种焦灼的等待所取代。史阿已然立于房中,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灰布短袍,身形精干,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他见到简宇出来,目光在简宇略显疲惫和忧虑的脸上一扫而过,并未寒暄,直接拱手一礼,开门见山道:“丞相,闻弟妹身体欠安,我或有一线线索。”
简宇精神一振,立刻挥手屏退了左右,只留典韦守在门外。他目光灼灼地盯住史阿,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和担忧而略带沙哑:“师兄请讲!”任何关于琰儿病情可能的转机,此刻在他听来都如同天籁。
史阿也不绕弯子,语速平稳却清晰:“我今日在城中暗访,于西市茶肆间听得一则传闻。说近日京城来了一位游方郎中,年纪约莫五六十许,面容清癯,身形高瘦。此人医术颇为奇特,不似寻常医者,或用针,或用刀,或施以古怪体操,治愈了不少疑难杂症,人称‘神医’。”
他微微一顿,观察着简宇的反应,继续道:“更奇的是,此人自称沛国谯人,姓华,名佗,字元化。”
“华佗?华元化?”简宇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尘封的记忆被瞬间点亮!沛国谯县……华元化……是了!记忆中的华佗,医术通神,性情却有些古怪,不愿侍奉权贵,专好游走四方,救治百姓。记忆的碎片迅速拼凑,与史阿所言——籍贯、表字、游方行医的经历——严丝合缝地重合在一起!
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上简宇的心头,让他几乎要脱口惊呼。但他终究是简宇,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将这股激动强行压下,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紧锁的眉头也骤然舒展了大半。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史阿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史阿都微微挑眉。
“师兄!此言当真?可知此人现在何处?!”简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那是希望重燃时难以自持的激动。他脑海中飞速运转,华佗之名,他素有耳闻,若真是此人,琰儿之疾,或许真有转机!
史阿感受到简宇手上传来的巨力和那份几乎要溢出的期盼,沉稳地点了点头:“消息来源多方印证,应是不假。据闻此人行踪不定,但近日常在城南一带为民义诊。我已派人暗中留意,若师弟有意,可立即遣人前去寻访,或可请入府中。”
“快!来人,速去请华佗先生来!”简宇几乎是立刻下令,声音斩钉截铁,“不!孤亲自去请华佗先生来!”
暮色如墨,悄然浸染了丞相府的飞檐斗拱。初春的晚风带着砭骨的寒意,吹拂着庭院中那几株老梅,残存的几片花瓣在风中瑟瑟发抖,更添几分凄清。
书房门被猛地拉开,简宇大步走出,他已换下一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深青色斗篷,虽非朝服,但那通身的气度与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威仪,却比平日更盛。
早已候在院中的夏侯轻衣立刻迎上前。她同样一身利落的骑射装束,青丝高束,腰佩长剑,英姿飒爽。见到简宇,她抱拳行礼,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坚定:“师兄,人马已备好,皆是精选的好手,可随时出发。”
简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眼前包括夏侯轻衣在内的五六名精干随从,沉声道:“嗯,走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内心依旧被巨大的忧虑占据。他甚至没有再多看这熟悉的庭院一眼,便径直朝着府门方向走去,步伐又快又急,斗篷的下摆在身后猎猎作响。
夏侯轻衣不敢怠慢,立刻挥手示意,与众人紧随其后。她看着师兄挺拔却略显僵直的背影,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她深知师兄与嫂夫人蔡琰感情深厚,如今夫人骤然病重,师兄心中的焦灼恐怕已如烈火烹油。
作为师妹兼亲卫队长,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确保此行顺利,尽快将那位传说中的神医请回。她不由得又想起那个远在南方的身影,若是他在,以他的沉稳武艺,师兄或许能更安心些……这念头一闪而过,她立刻收敛心神,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护卫职责。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重重庭院廊庑。沿途遇到的仆役侍卫见到丞相这般神色匆匆、面色凝重的模样,皆纷纷避让低头,大气也不敢出,整个相府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之中。到了府门,骏马已然备好,鞍鞯整齐。简宇甚至未等侍卫完全放好马镫,便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依旧矫健,但那份急切却暴露无遗。
“驾!”简宇低喝一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暮色笼罩的街道。夏侯轻衣与随从们亦纷纷上马,紧紧跟上。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哒哒”声,在渐趋安静的黄昏中显得格外刺耳。街道上的行人见状,虽不识得马上之人具体身份,但看这气势与随从的精悍,也知是了不得的大人物,纷纷避让。
简宇一马当先,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史阿的话——“沛国谯人,华佗,字元化”。这个名字如同暗夜中的一点星光,是他此刻全部的希望所系。他不断催动坐骑,只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到那位神医面前。
寒风扑面而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中那份对蔡琰安危的揪心牵挂。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若是连华佗也束手无策……这个念头刚一闪现,便被他强行压下,此刻,他必须坚信希望存在。
在夏侯轻衣的引路下,一行人穿过繁华的主街,拐入愈发狭窄的城南巷弄。这里的景象与城中心截然不同,低矮的民居连绵,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市井气息,偶尔传来孩童的哭闹和犬吠。越往深处,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药草味渐渐清晰起来。
最终,他们在一条更为僻静的巷子尽头停下。只见一处看似寻常的民居小院外,竟还稀稀拉拉有几位百姓在等候,他们衣着朴素,面容大多带着病容和期盼,目光都聚焦在那扇虚掩的、透出昏黄灯光的木门上。一种混杂着苦难与希望的奇特氛围笼罩着这个小院。
一名性子较急的随从见状,眉头紧锁。在他看来,丞相亲至,已是天大的面子,这些平民百姓岂能耽误丞相夫人的救命时间?他当即策马向前一步,靠近简宇,压低声音道:“丞相,属下这就去让那些人散去,请华佗即刻出来随我们回府!”
说着,他的手已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意图驱散人群。
“放肆!”简宇猛地勒住马缰,低沉的喝止声如同寒冰,瞬间冻住了随从的动作。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如电,扫过那名随从,最终落在那几位茫然望来的百姓身上。
他看到一位老翁拄着拐杖颤抖的身影,一位妇人怀中抱着面色潮红、似乎正在发烧的幼童,他们眼中除了病痛,还有一丝因他们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而产生的惊惶。
简宇胸膛微微起伏,强压下因焦急而升起的烦躁,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人耳中:“我等来此,是有求于华佗先生。先生在此悬壶济世,救治黎民,此乃仁心仁术,是医者本分。我等岂可因一己之私,便行此扰民之举,驱赶求医的病患?若仗着身份权势便如此行事,我与那些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豪强有何区别?又何以面对天下苍生?退下!”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随从的心上,那随从顿时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默默退回到队伍中。夏侯轻衣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对师兄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即便心忧如焚,师兄依然恪守着心中的道义与底线,这份时刻不忘百姓的胸怀,正是她誓死追随的原因。她轻轻挥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不要惊扰院内。
简宇不再多言,翻身下马,动作间依旧带着武将的利落。他将缰绳随手递给一旁的随从,对夏侯轻衣低声道:“轻衣,我们在此静候。莫要惊扰了先生诊治。”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木门,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位能决定他妻子命运的人。
尽管他心中的焦灼如同烈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依旧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如同一棵扎根的山松,只是那负在身后、紧紧握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暴露了他真正的情绪。
夏侯轻衣默默点头,示意其他随从分散警戒,自己则立于简宇身侧稍后的位置,手按剑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角落,确保万无一失。她能感受到从师兄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如山的忧虑与压抑的急切,这让她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缓慢而煎熬。暮色彻底笼罩了大地,小巷里最后一点天光也消失了,只有那小院窗户透出的昏黄灯火,以及远处零星亮起的灯笼,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晚风更冷,吹得人衣袂翻飞。
院内隐约传来低语声,似乎是医者在询问,患者在回答,偶尔还有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每一次门轴的轻微响动,都让简宇的心跳漏掉一拍,但门始终未曾完全打开。
夏侯轻衣看着师兄如同石雕般伫立的背影,那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无比孤寂和沉重。她能想象,此刻师兄的脑海中,一定全是卧病在床、昏迷不醒的嫂夫人。这份深情与担忧,让她这个旁观者都为之动容。她不禁想起赵云,若是自己身染重疾,子龙是否也会如此……想到这里,她脸颊微热,立刻收敛了思绪,更加专注地守护。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那扇虚掩的木门终于被“吱呀”一声完全推开。一位清瘦矍铄的老者缓步走了出来,正是华佗。他送走最后一位千恩万谢、拄着拐杖的老妪,然后抬眼向门外望去。
当他的目光落在简宇身上时,似乎并无太多意外。他整理了一下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快步上前,来到简宇面前,拱手躬身,长揖到地,语气平和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与歉意:“不知丞相大驾光临寒舍,老朽一介布衣,方才忙于诊治,竟让丞相屈尊在此久候多时,实在惶恐,惭愧之至,万望丞相恕老朽怠慢之罪。”
简宇在门开的瞬间,心就已提到了嗓子眼。此刻见华佗不仅出来,更是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心中不禁猛地一凛,惊讶之色难以掩饰地掠过眼底。他自认此行极为低调,衣着寻常,随从精干但并未摆开仪仗,这僻静巷陌之中,对方如何能一眼认出自己?
他面上迅速恢复镇定,连忙上前两步,伸出双手虚扶华佗,态度极为诚恳,甚至带着一丝恳切:“先生快快请起!万万不可行此大礼!是在下冒昧前来,未曾通传,打扰了先生救治百姓,已是心中不安,先生何罪之有?”
他微微一顿,目光直视华佗那双澄澈睿智的眼睛,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只是……简某与先生应是素未谋面,先生深居简出,如何一眼便认出简某?”
华佗顺势直起身,闻言微微一笑,那笑容平和淡然,仿佛看惯了世事。他伸手指了指方才那位老妪离开的方向,又环视了一下空荡的巷口,从容不迫地解释道:“丞相过谦了。丞相励精图治,革除弊政,虽不敢说妇孺皆知,但在这京城之地,仰慕丞相风采者甚众。方才几位前来问诊的多邻,见到丞相仪容威严,气度不凡,私下里皆激动地相互告知,‘此乃我朝贤相,英明神武的简丞相’。老朽虽身处陋巷,专心医道,但耳濡目染,岂能毫无所知?故而冒昧认出,还望丞相勿怪。”
他这番话娓娓道来,合情合理,既解释了缘由,又不卑不亢,言语间对简宇的政声颇有肯定,却并无谄媚之态。简宇听罢,心中疑虑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位老者观察入微、气度从容的暗暗赞许。然而,此刻任何客套与寒暄都显得多余,蔡琰苍白的面容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头。
他不再犹豫,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沉重的、毫无笑意的笑容,再次对着华佗,郑重其事地拱手,深深一揖,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比刚才华佗行礼时更低,语气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焦虑与几乎是卑微的恳求:“先生明鉴。简某此番唐突造访,实是出于万不得已,有万分紧急之事相求于先生!”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让人共情:“拙荆……拙荆蔡氏,素来体弱,但一向无大碍。谁知今日清晨,突然心悸气短,竟晕厥于榻,至今昏迷不醒!府中太医诊治,却言脉象虚浮紊乱,病因蹊跷,难以措手……简宇……简宇实在是……”
他顿了顿,似乎强忍着巨大的情绪波动,才继续道:“闻听先生神医妙手,有起死回生之能,仁心仁术,名满杏林。简宇恳请先生,念在苍生性命皆属可贵,不吝回春圣手,移驾寒舍,救拙荆于危难!若能救得拙荆性命,简宇……简宇此生铭感五内,必当结草衔环以报先生大恩!”
这一番话,简宇说得情真意切,几乎字字泣血。他这位平日里执掌乾坤、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此刻在一个布衣郎中面前,彻底卸下了所有威严与防备,眼中只剩下一个丈夫对妻子性命最深的恐惧与最殷切的期盼。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摇曳的灯火,也倒映着他全部的脆弱与希望。
夏侯轻衣站在一旁,看着师兄如此姿态,鼻尖一酸,连忙低下头,握紧了剑柄,心中默念:华佗先生,请您一定要救救嫂夫人!
华佗并未立刻回答。他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如同古井深潭,静静地落在简宇身上,仿佛在审视,又似在衡量。他看到的,不是一位权倾朝野、可执天下牛耳的丞相的威仪,而是一个丈夫在妻子生命垂危之际,所流露出的最原始、最真切的恐惧与恳求。
那份焦灼,从简宇微微颤抖的指尖、紧抿到发白的嘴唇,以及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充满了血丝却又带着脆弱期盼的眼睛里,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
更令华佗心弦微动的是,这位位极人臣的丞相,为了请动他这山野郎中,不仅屈尊降贵在这寒风中静候多时,此刻更是不顾身份,向他这布衣草民深深作揖,言辞卑微,几乎到了恳求的地步。
这与华佗数十年来游历四方所见过的那些达官显贵截然不同。他见过太多前呼后拥、视医者如仆役、稍有怠慢便厉声呵斥的官员,他们的“求医”,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而眼前这位简丞相,他的权力足以轻易将他“请”回府中,甚至以势压人,但他却选择了最谦卑、最尊重的方式。
“英明神武……当世英雄……”华佗脑海中闪过民间对简宇的评语,这些话语以往在他听来,多少带着距离和传闻的虚浮。但此刻,在这昏暗陋巷的灯火下,在这位真情流露的丞相面前,那些词汇似乎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一个人对待弱者的态度,往往能映照其真正的品格。简宇方才制止随从驱赶病患的举动,与此刻为救发妻而展现的谦逊恳切,如同两块璞玉,相互印证,让华佗心中那份因见惯世间凉薄而筑起的疏离高墙,悄然松动,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入了一丝名为“信任”的光。
他心中暗自颔首,原有的几分疑虑和审慎,渐渐被一种基于认可的决断所取代。这不仅仅是一次出诊,更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回应。
想到这里,华佗清癯的脸上,那原本平和却带着距离感的笑容,如同春冰融化,变得真切而温暖起来,眼角细密的皱纹也舒展开来,流露出长者的慈和与医者的笃定。
他不待简宇那一揖到底,便迅捷而又不失稳重地向前踏出一步,伸出那双虽然干瘦、指节却异常粗大、布满各种细小疤痕和老茧——那是常年捣药、行针、甚至可能操持外科刀具留下的印记——的手,稳稳地、有力地托住了简宇的双臂。
“丞相!”华佗的声音略微提高,清晰地在寂静的巷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仿佛有安定人心的魔力,“万万不可!您乃万金之躯,为一国柱石,如此大礼,老朽一介山野草民,如何承受得起?您这是要折煞老朽了!”
他手臂用力,不由分说地将简宇扶起,目光澄澈而坦然地迎上简宇那双充满了血丝、写满期盼与不安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推诿:“医者之道,首重仁心。治病救人,本是老朽份内职责,天地可鉴。今闻尊夫人罹患急症,性命攸关,莫说是丞相亲至,便是寻常百姓来求,只要老朽力所能及,也绝无坐视不理之理!”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简宇身后那些因紧张而屏住呼吸的随从,以及那位手按剑柄、英姿飒爽却眉宇深锁的女将军,感受到他们目光中共同的期盼与凝重,然后重新聚焦在简宇脸上,言辞愈发恳切:“丞相爱妻心切,不顾身份,深夜踏足这陋巷寻访老朽,此等信任与深情,老朽……感佩于心!”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最重要的承诺,声音沉稳如山:“请丞相放心,也请诸位放心。老朽华佗,虽不敢妄称有起死回生之能,但既蒙丞相不弃,以重任相托,必当竭尽毕生所学,弹精竭虑,为尊夫人仔细诊治,探明病因,尽力施为!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番话,如同久旱之后的甘霖,又似暗夜中骤然点燃的灯塔,瞬间照亮了简宇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心田。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从胸腔轰然涌上,直冲顶门,眼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热,视线瞬间模糊。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沉重的压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让他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
“先生……”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和颤抖,反手紧紧抓住了华佗托住他手臂的那双布满沧桑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抓住了全部的希望,“有先生这句话……简宇……简宇便放心了!大恩……大恩不言谢!”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原本被忧虑覆盖的阴霾被骤然驱散,迸发出如同星辰璀璨、烈日破云般的光彩,那是一种濒死之人看到生机、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的巨大喜悦和希望。
他脸上积压的凝重和疲惫,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那份几乎要将他脊梁压弯的沉重绝望感,已然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期盼的、急切的力量。
“先生高义!简宇铭感五内!”简宇再次郑重说道,然后迅速侧身,让开通往小屋的道路,姿态恭敬无比,如同学生对待老师,“先生需要准备何物?尽管吩咐,简宇在此等候!”
华佗能清晰地感受到简宇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和那份劫后余生般的激动,他温和地拍了拍简宇的手背,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丞相稍安,老朽只需取来药箱即可。”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入那间灯火昏黄的陋室。简宇等人屏息等在门外,只听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有条不紊的声响,似乎是合上某些瓶罐、整理器具的声音。
不过片刻,华佗便再次出现,肩上背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深褐色桃木药箱。药箱不小,边角已被磨得光滑,露出木质的本色,上面还有一些深色的药渍,显得古朴而沉重,显然里面装满了各种诊疗器具和药材。但华佗背负起来,步伐依旧稳健,并不见吃力。
“丞相,可以动身了。”华佗平静地说道,语气中已带上了医者进入工作状态时的专注。
“好!先生请随我来!”简宇此刻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回蔡琰身边。他强压着立刻狂奔的冲动,亲自在前引路,步伐迅疾如风,但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显示出他内心虽急,却依旧保持着为华佗引路的礼节和清醒。
夏侯轻衣见状,立刻对身旁一名机灵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会意,连忙上前,对华佗恭敬地躬身道:“华先生,这药箱沉重,让我来为您背负吧。”
华佗却微微侧身,用手护了一下药箱,对着那随从和面露关切的夏侯轻衣温和一笑,摇头拒绝道:“多谢将军好意。只是这药箱乃老朽行走天下的伙伴,内中器物繁杂,各有其位,老朽自己背负,取用起来更为顺手便捷,就不劳烦诸位了。”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是一种对自身职业和工具的极致尊重与熟悉。夏侯轻衣闻言,眼中敬佩之色更浓,这位神医,不仅医术传闻高超,这份气度与坚持,也确非常人可比。她不再勉强,只是点头示意那随从退下。
一行人迅速走出狭窄的巷弄,来到了稍显开阔的街口。随从早已将骏马牵至等候。简宇看向华佗,关切地询问道:“先生,此去府中路途虽不远,但为求快捷,需得骑马。不知先生可擅骑乘?若有不惯,我即刻命人速备车驾,虽稍慢些,却更为稳当。”
他考虑周到,生怕华佗年事已高,不习惯骑马颠簸。
华佗闻言,看了看那匹神骏矫健、喷着响鼻的骏马,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朗声一笑,清癯的脸上竟显出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豪迈与洒脱:“丞相不必担忧!老朽一生行走四方,采药问诊,跋山涉水乃是常事。莫说这平路骑马,便是更险峻的山路,也曾策马而行。事急从权,骑马甚好,可节省宝贵时间,便请丞相引路吧!”
此言一出,不仅是夏侯轻衣,连简宇和那些惯于骑射的随从们都有些动容。没想到这位看似文质彬彬、仙风道骨的老神医,竟有如此豪气和骑术。这更让简宇对华佗的信心大增,心中那份期盼之火燃烧得更加旺盛。
“先生真乃奇人也!好!那我们便骑马速回!”简宇不再犹豫,利落地一撩斗篷,翻身跃上马背,动作干净利落,尽显武将本色。一名随从连忙上前,小心地搀扶华佗。
华佗虽年长,动作却并不迟缓,他手扶马鞍,脚踩马镫,借力一纵,便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之上,姿态从容,竟颇有几分老当益壮的风采。他调整了一下药箱的背带,使其更贴合背部,以免骑行时晃动。
“轻衣,你护在华先生侧翼。其余人,跟上!”简宇下令道,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断力和急切。
“诺!”夏侯轻衣抱拳领命,立刻策马靠近华佗,与其他几名精锐随从形成护卫阵型。
“回府!”简宇一抖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丞相府的方向疾驰而去。这一次,他的心中不再是冰冷黑暗的绝望深渊,而是被华佗点燃的、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照亮了归途。
华佗策马紧随其后,灰色的布袍在疾风中猎猎作响,花白的须发随风飘拂,但他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沉稳地望向前方,仿佛任何病魔在他面前都将无所遁形。夏侯轻衣紧紧护卫在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夜幕下的街道。
急促的马蹄声再次敲碎了夜晚的宁静,如同一阵疾风骤雨,掠过空旷的街道,直奔那座灯火通明、被忧虑笼罩的丞相府。每一记蹄声,都仿佛敲在简宇的心上,不是恐惧,而是与希望竞速的鼓点。夜色浓郁,但归途的前方,似乎已现出了一丝黎明的微光。
丞相府,内室。烛火通明,却仿佛照不透那凝滞在空气中的沉重。药石的苦涩气息与熏香的余韵交织,更添几分压抑。蔡琰静静地躺在锦榻之上,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那微弱的呼吸都似乎随时会断绝。
简宇立在榻边,身形依旧挺拔如岳,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微微颤抖。他全部的意志,都用来维持着这表面的镇定,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只等待那决定命运的一箭。
华佗端坐于榻前的绣墩,神色是超然物外的平和。他先是以指轻触蔡琰的额角、颈侧,感知温度与汗意,又示意侍女小心地拨开蔡琰的眼睑,仔细观察其瞳色与神采。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包括简宇那无形中散发的、足以让常人窒息的威压与焦虑,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医者,面对着一个需要救治的生命。
随后,诊断进入了最关键的一步。华佗伸出三指,那手指干瘦,却异常稳定,轻轻搭在了蔡琰纤细手腕的“寸关尺”三部。他微阖双目,屏息凝神,仿佛将自身也化作了一缕游丝,去探寻那脉搏深处最细微的波动。室内静得可怕,连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简宇的目光如同被钉在了华佗的手指和脸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他不敢呼吸,生怕一丝气息都会干扰这决定生死的诊断。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每一瞬都如同刀割。简宇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念头——琰儿、蝉儿、白儿往日温柔的笑靥,妹妹简雪在兖州孤军奋战、来信中强作镇定的问候,还有这乱世之中,若失去琰儿,他……不,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闭目诊脉的老者身上。夏侯轻衣静立门边,手始终紧按剑柄,既是护卫的本能,也是因这凝重的气氛而紧张,她同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华佗,仿佛想从那平静的面容上提前读出吉凶。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华佗那微阖的眼睑终于缓缓掀起。他并未立刻言语,而是先将蔡琰的手腕轻柔地放回锦被之下,又细致地将被角掖好,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病患的尊重与呵护。然后,他才缓缓起身,转向简宇。
简宇几乎是同时迎上前一步,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那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沙哑变形:“先生……如何?”短短几个字,却似耗尽了千斤力气。
华佗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先对简宇拱手一礼,这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如古井无波,迎上简宇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视线,缓缓开口道:“丞相暂且宽心。依老朽所诊,夫人玉体违和,其缘由有二。”他的语调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简宇几乎要炸裂的神经稍稍缓和了一丝。
“先生请明言!”简宇急切道,心脏依旧高悬。
华佗伸出一根手指,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其一,乃是时气所感,风寒外袭。如今冬春交替,乍暖还寒,邪气最易乘虚而入。夫人想必是不慎感染风寒,邪客于肌表,未能及时宣发,加之……”
他目光再次扫过蔡琰苍白柔弱的面容,带着医者的审慎:“夫人体质禀赋偏于阴弱,正气不足以驱邪外出,导致邪气内陷,郁而化热,扰动心神,故而出现发热、昏沉、脉象浮取紧束、中按略显涩滞之象。此症虽来势急猛,看似凶险,实则病位尚浅,只要辨证精准,用药得当,以辛温解表之剂驱散风寒,辅以调和营卫之品扶助正气,令邪有出路,再加以细心静养,假以时日,便可渐趋康复,丞相不必过于忧虑。”
“便可康复……”听到华佗这逻辑清晰、言之有据的分析,尤其是最后那四个字,简宇一直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终于猛地往下落了一截,重重地砸回胸腔,带来一阵近乎虚脱的钝痛。
他下意识地长长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一直紧绷如铁的双肩难以控制地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近乎脆弱的表情,那是一种极度紧张后骤然放松的空白与庆幸。
风寒!只是风寒!不是那些他恐惧的、无法言说的恶疾!这乱世之中,风寒虽也可怕,但总好过无药可医的绝症!
他连忙拱手,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多谢先生!先生真乃神医!有先生此言,简宇……简宇心中这块大石,总算落下了一半!”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因高度紧张而产生的眩晕感,但随即又想起华佗的话,遂接着道:“却不知……先生方才所言,这其二……又是何故?”
他心中那另一半石头还悬着,既然华佗特意点出有二,那这第二个原因,恐怕才是导致琰儿如此凶险的关键。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简宇以及室内所有关注着这里的人,都惊愕万分。
华佗并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眸,先是再次落回蔡琰安静的面容上,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慈祥的意味,随即,他又抬眼看向简宇,那清癯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那绝非凝重,反而像是一种压抑着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意?
只见他忽然抬起手,用那宽大的布袍袖口微微掩住了口鼻,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已经弯了起来,眼角深刻的皱纹如同菊花般绽开,里面盛满了真切而愉悦的光彩。
“呵呵……呵呵呵……”一阵低沉的、带着明显欢畅意味的轻笑,不受控制地从华佗掩面的袖后传了出来。
这笑声在寂静而紧张的内室中,如同平地惊雷!简宇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夏侯轻衣握剑的手一紧,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旁边的侍女们更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夫人病重昏迷,气息奄奄,这位神医……为何发笑?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简宇的心。难道是诊断有误?还是……还是琰儿得了什么极其罕见、连神医都觉得荒谬无奈的怪症?他刚刚放松些许的脸色骤然再次绷紧,血色褪去,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先生?您……您这是何意?莫非……莫非琰儿的病情……”
华佗终于止住了笑声,放下了掩面的衣袖,但他脸上那抹灿烂而欣慰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明显。
他对着简宇,竟是再次拱手,这一次,他的姿态不再是单纯的医患之礼,而是带着一种由衷的、仿佛分享巨大喜悦的激动,甚至朝着简宇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更像是对着喜庆之事道贺的礼节:“丞相!老朽方才失态,实是因这第二个缘由,太过……太过出乎意料,又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一时情难自禁,还望丞相万万海涵!”
他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向简宇,语气充满了欢欣:“丞相!老朽在此,要郑重恭喜您了!”
“恭喜?”简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思维完全停滞了。喜?喜从何来?他唯一的挚爱还昏迷不醒地躺在榻上,生命悬于一线,他在这世上最亲的血脉,远在兖州与强敌周旋的妹妹简雪,亦让他日夜悬心,这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之际,何喜之有?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华佗,仿佛听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华佗见简宇如此模样,知他是关心则乱,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无法思考。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伸手指向榻上的蔡琰,尤其是她腹部的位置,然后目光重新落回简宇那写满震惊与空白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洪钟大吕,敲响在简宇的灵魂深处:
“恭喜丞相!夫人此症,这第二个,也是最紧要的缘由,便是——夫人玉体并非罹患恶疾,而是身怀六甲之象!夫人这脉,是如假包换的喜脉!依脉象看,夫人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喜脉……身孕?”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九天惊雷,接连炸响在简宇的脑海深处!将他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恐惧,在一瞬间炸得粉碎!他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着,脸上的表情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从极度的困惑茫然,到难以置信的震撼,最后,一种如同火山喷发、星河倒卷般的、纯粹而极致的狂喜,猛地从他眼底深处迸发出来,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身孕?琰儿……有孩子了?
我……我要做父亲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炽热的光芒,瞬间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绝望和冰冷!穿越之前,对他来说,爱情简直是奢望,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血脉延续。穿越至此,与妹妹简雪相依为命,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直到遇到蔡琰她们,才真正有了家的温暖。
然而,子嗣之事,一直是他心底深处一份隐秘的期盼,却也因世事动荡、重任在肩而不敢过分奢求。尤其是想到远在兖州、独自支撑局面的妹妹简雪,他们兄妹二人,在这陌生的时代,若能再添一个至亲血脉,那将是何等巨大的慰藉与寄托!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不仅仅是为人父的喜悦,更是在这纷乱世事中,一种生命延续的强烈证明,一种对抗命运无常的温暖力量!这喜悦如此巨大,如此汹涌,以至于让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脏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脚下虚浮,高大身躯猛地摇晃了一下,险些直接栽倒在地。
“师兄!”夏侯轻衣惊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扶住了简宇的手臂。她也被这惊天消息震得心神摇曳,但更多的,是为师兄感到的巨大喜悦。
简宇借着夏侯轻衣的搀扶,猛地喘了几口气,才从那种极致的眩晕中缓过神来。他一把甩开轻衣的手,猛地跨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了华佗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华佗微微蹙眉,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了。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得几乎破碎,语无伦次地追问,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美梦:“先……先生!您……您说什么?您再说一遍!喜脉?琰儿她……她真的有孕了?我……我简宇……要有孩子了?这是真的吗!”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布满血丝,但那血丝此刻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光彩所覆盖,那是一种梦想照进现实、不敢置信的巨大幸福。
华佗理解地看着失态的简宇,肯定地重重点头,反手轻轻拍着简宇青筋暴露的手背,语气无比笃定,带着长者祝福的温和:“丞相,千真万确!老朽行医数十寒暑,这喜脉是断不会错的。夫人脉象流利圆滑,如珠走玉盘,正是典型的滑脉之象,而且根据脉象推断,已近两月。恭喜丞相,贺喜丞相,此乃天大的喜事,府上即将添丁进口,传承血脉,实乃苍天眷顾啊!”
再次得到确切的答复,简宇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一股巨大的、酸涩的暖流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榻上依旧昏睡的蔡琰,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无尽的怜爱、难以言喻的心疼、以及一种初为人父的、近乎虔诚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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