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雄略安邦纳虎臣(2/2)
小师妹夏侯轻衣,则是一身鹅黄色劲装,外罩一件绯色锦缎披风,青丝束成利落的马尾,容颜俏丽,英姿飒爽。她步履轻快地来到简宇身边,明眸中带着一丝疑惑与好奇:“二师兄,何事如此急迫?看你神色,似有要事?”
简宇目光扫过这两位他最信任的同门,眼神凝重,语气低沉而迅速:“刚得到消息,荆州名将黄汉升,如今就在长安南市,为筹钱救子,当街卖艺。”
史阿闻言,冷峻的脸上眉头微挑,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夏侯轻衣更是轻呼一声:“黄忠?可是那位箭术通神、年过花甲仍能开硬弓的黄老将军?”
“正是他!”简宇点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等国之栋梁,万夫不当之勇,岂能任其因贫病交加而困顿市井,受此折辱?你二人随我速去,一则为解其困厄,二则,亦要亲眼见识一番,这位老将军是否真如传闻般了得。切记,稍后见机行事,未有我示意,不可妄动。”
“明白。”史阿言简意赅。
“师兄放心!”夏侯轻衣也收敛了好奇,郑重点头。
简宇不再多言,率先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利落。史阿与夏侯轻衣紧随其后。另有八名身着常服却眼神锐利的侍卫,无声地翻身上马,散在四周护卫。一行人虽未摆开丞相仪仗,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江湖顶尖高手的锐气交织在一起,使得他们穿行在熙攘的街道上时,行人皆不由自主地侧目让路。
简宇一马当先,目光直视前方,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马蹄踏在长安城的青石板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嘚嘚”声,如同他此刻加速的心跳。他要去往那喧嚣的南市,亲眼见证那颗本应在沙场绽放光芒的将星,如今在尘土飞扬的闹市中,究竟闪耀着怎样不屈而又令人心酸的光芒。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仿佛命运投下的一颗石子,在他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棋局上,漾开了一圈意想不到的涟漪。
长安城南市,午后秋阳正好,将市集的喧嚣与尘土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空气中混杂着牲畜、香料、食物和各种货物的气味,人声鼎沸,车马辚辚。然而,在这片广阔的市集中,却有一处角落的声浪格外高涨,喝彩声、惊呼声、铜钱落地的叮当声,如同磁石般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向那里汇聚。
简宇、史阿与夏侯轻衣在三名便装侍卫悄无声息的开路下,如同溪流中的磐石,分开了拥挤的人潮,来到了圈内最前方。只见场地中央,一位老者正凝神静立。
他年岁显然已高,估摸四五旬,鬓角与胡须都已染上繁霜,脸上刻满了岁月与风霜留下的沟壑,面色带着长途跋涉的憔悴与一种深沉的忧虑。
但他站在那里,身板却挺得笔直如戈壁上的胡杨,一身半旧的赭色武人短打劲装,虽浆洗得发白,却干净利落,衬得他肩宽背厚,骨架魁梧,一双虎目开阖之间,精光闪烁,不怒自威,竟无多少寻常老人的浑浊暮气。
场边插着一面简陋的小旗,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写着“卖艺求资,救治病儿”八字,旁边放着一个敞开的旧皮囊,里面已有不少路人施舍的铜钱。
老者——黄忠,向四周团团一抱拳,声音洪亮,却难掩一丝沙哑:“荆州黄忠,路过宝地,因犬子染病,需钱医治,无奈献丑,演练几手粗浅功夫,望各位父老乡亲捧个场面!”说罢,也不多言,俯身从脚边拿起一柄以麻布包裹的长条物事。
解开布套,一柄形制古朴、厚背阔刃的环首大刀赫然出现!刀身并非崭新,带着多年使用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磕碰缺口,但刃口却磨得雪亮,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森然寒光,刀柄缠绕的牛皮已被磨得油光发亮,可见伴随主人岁月之久。
黄忠手握刀柄,深吸一口气,那口胸中之气仿佛瞬间充盈了他略显清瘦的身躯。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无比,低喝一声:“献丑了!”
但见他一招“力劈华山”起手,刀风骤然呼啸而起!那柄看似沉重的大刀在他手中,竟似活了过来。起初如长江大河,刀势沉稳磅礴,每一刀劈出都带着千钧之力,卷起地上尘土,迫得前排围观者衣袂猎猎作响,下意识地后退。继而刀法一变,又如疾风骤雨,刀光绵密,化作一团银亮的光球,将他周身护得水泼不进,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他的步伐看似简单,却沉稳异常,每一步踏下,都仿佛在地上生根,配合着大开大阖又严谨无比的刀法,展现出一种千锤百炼、返璞归真的战场杀伐之术。那不仅仅是表演,每一式都蕴含着致命的杀机,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总结出的武艺。
一套刀法使完,黄忠收势而立,面不红,气不喘,只是额角微微见汗。他再次抱刀拱手,向四周致意。
“好刀法!”
“老爷子真神力也!”
“这怕是战场上真杀过敌的功夫!”
震天的喝彩声和雨点般的铜钱抛入场中。黄忠一一抱拳,洪声道:“多谢!多谢各位!”
紧接着,更令人屏息的环节来了。黄忠将大刀小心放回布套,取过一张看起来比寻常制式弓更硬、弓背油亮的柘木长弓。他抽出一支普通的雕翎箭,对众人道:“接下来,试射一箭,博诸位一笑。”
早有热心的围观者,依他先前吩咐,在约百二十步外的一株老槐树的粗壮枝桠上,用细线小心翼翼地悬起了一枚“五铢”钱。铜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在百步之外望去,那方孔细小得几乎难以辨认,只是一个模糊的、微微反光的小点。
整个街口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黄忠凝神静气,仿佛周遭的喧嚣都已离他远去。他古铜色的脸庞上神色肃穆,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那个遥远的目标。
只见他左脚微微前踏,沉腰坐马,左手握弓如托泰山,右手勾弦如抱婴儿,吐气开声:“开!”那张硬弓应声被拉成一轮饱满的圆月,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显示着所需的力量是何等巨大。他稳住手臂,那支搭在弦上的箭矢纹丝不动。
“嗖——!”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锐响,箭矢离弦而去,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虚影!
下一瞬,“叮”的一声极其清脆、却又异常清晰的金属撞击声,从百步外的槐树方向传来!
众人凝目望去,只见那枚悬着的铜钱已被箭矢穿透方孔,牢牢地钉在了后面的树干上!箭尾的雕翎,因这巨大的动能而剧烈颤抖着,发出“嗡嗡”的余响。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如同火山喷发般,更猛烈的喝彩声、惊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南市!
“神了!真神了!”
“百步穿杨!不,这是百步穿钱眼!”
“老天爷,我今天算是开眼了!”
铜钱如同暴雨般倾泻入场,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碎银子,显示出观众极度的兴奋和敬佩。黄忠再次躬身,一一拾取,声音依旧洪亮,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黄忠,谢过各位父老厚赐!”
简宇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他自身武艺得自剑圣真传,眼力极高。这黄汉升,刀法已是炉火纯青,大将风范十足;而这手箭术,更是臻至化境,非数十年苦功与绝佳天赋不能成就!臂力、眼力、心力、定力,缺一不可!如此国士无双之才,竟因困顿至此,在此卖艺,如同明珠委地,宝剑蒙尘!
他侧目看了一眼史阿,只见这位素来冷峻的大师兄,眼中也掠过一丝极为罕见的激赏;身旁的夏侯轻衣更是激动得俏脸微红,低声道:“师兄!这位老将军……简直神乎其技!我从未见过如此箭法!”
简宇不再犹豫。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料考究、绣着暗纹的锦囊,里面装的并非铜钱,而是足色的银锭和一些小巧的金瓜子,价值远超场上所有赏钱的总和。
他排众而出,步履沉稳坚定,在黄忠刚刚拾完钱,直起身的刹那,走到他面前,双手将锦囊递了过去,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黄老将军真乃神人也!刀法通神,箭术更是冠绝当世!简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区区薄礼,聊表敬佩之心,万望将军莫要推辞,以供令郎疗疾之需。”
黄忠正要向这位慷慨的“贵人”道谢,入手却是一沉,那锦囊的分量让他心中一惊。他常年握刀的手能清晰地掂量出,这绝非寻常铜钱,而是贵金属!他猛地抬头,仔细看向简宇。只见对方虽身着深色常服,看似朴素,但用料极为精良,裁剪合度,更兼面容俊朗,眉宇间那股久居人上的威严气度,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
再看身后跟随的一男一女,男的神色冷峻,气度沉凝,宛如未出鞘的绝世宝剑;女的英姿飒爽,眼神灵动,亦非寻常人物。他虽不认得简宇,但也心知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人物,绝非普通富家公子。
他连忙深深躬身,双手抱拳,声音因激动而更显洪亮:“贵人厚赐!黄忠……黄忠何德何能,受此重礼!感激不尽!他日必当相报!”他心中牵挂儿子的病情,这雪中送炭的厚赠,让他这铁打的汉子,鼻尖也不由得一酸。
他这一声“多谢贵人”音量极大,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周围离得近的观众,本就对这位出手无比阔绰的“贵人”好奇不已,此刻都凝神细看他的面容。
突然,人群中一个似乎见过些世面的商贾模样的人,瞪大了眼睛,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简宇,失声叫道:“是……是丞相!简丞相!我的天,是简丞相啊!”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丞相?”“哪个简丞相?”“还有哪个?当朝丞相简宇简公啊!”惊呼声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长安城的百姓,或许有人没见过丞相真容,但“简宇”这个名字,以及他那传奇般的事迹和治理下的太平景象,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快,越来越多的人认出了这位身着常服的当朝第一人!
“真是简丞相!”
“丞相千岁!”
“拜见丞相!”
霎时间,刚才还喧闹无比的街口,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激动、敬畏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所笼罩。扑通!扑通!如同风吹麦浪一般,以简宇和黄忠为中心,黑压压的围观百姓,无论是商贩、走卒、妇人、孩童,全都跪伏下去,磕头声、问安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敬仰。方才扔钱喝彩的看客,此刻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自己竟然和丞相一起看了场卖艺!
黄忠彻底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手中那沉甸甸的锦囊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颤。他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位温和微笑的“贵人”。简丞相?那位权倾朝野,手握重兵,治理得中原一片兴旺,被百姓暗中称作“救时丞相”的简宇?竟然……竟然就站在自己这个流落街头、卖艺求资的老卒面前?还给了自己如此重的赏赐?
巨大的震惊、惶恐、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巨浪般冲击着他。他这半生,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荆州牧刘表,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得丞相如此青睐?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随着人群屈膝跪倒,声音都因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嘶哑断续:“草……草民黄忠,不知丞相驾到……罪该万死……冲撞丞相虎威……”
简宇眼疾手快,在他膝盖将弯未弯之际,抢上一步,双手稳稳托住了他那双布满老茧、坚硬如铁的手臂。简宇习武之人,能感受到那手臂中蕴含的惊人力量,以及此刻因激动而微微的颤抖。
他脸上露出无奈而又无比真诚的笑容,连连摆手,声音清朗温和,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诸位乡亲!诸位父老!快快请起!你们这是要折煞我简宇吗?今日此地,没有什么丞相!只有一个名叫简宇的普通人,与诸位一样,是被黄老将军神乎其技的武艺所吸引而来的观众!大家如此大礼,简宇如何承受得起?都请起来,快快请起!”
他语气恳切,没有丝毫作伪,那份平易近人的态度,让惶恐的百姓们面面相觑。在简宇再次含笑、坚定地示意下,人们才迟疑着,相互搀扶着,陆陆续续站起身来。但每个人看向简宇的眼神,敬畏之中,更多了浓浓的亲近和爱戴。场中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中心的那几个人。
简宇这才转向依旧激动得不知所措的黄忠,目光温和而郑重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黄将军,你我一见如故。简某平生最敬重的,便是如将军这般,身怀绝技、忠勇双全的国之栋梁。此地人多眼杂,非讲话之所。若将军不弃,可否随简某回府稍作歇息?也好让简某略尽地主之谊,详细听闻将军之事。”
黄忠此刻心潮澎湃,难以自已。巨大的恩惠,天大的身份落差,以及简宇那真诚无比、毫无架子的态度,交织在一起。他看了看简宇清澈而真诚的眼睛,又感受到怀中那代表儿子救命希望的锦囊的分量,这位一生刚强、流血不流泪的老将,虎目之中竟也微微泛红。
他挺直了腰板,不再坚持下跪,而是用最标准的军礼,抱拳躬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丞相……丞相厚恩!黄忠……一介草莽武夫,蒙丞相不弃,如此礼遇……黄忠……敢不从命!愿听丞相吩咐!”
“好!汉升将军,请!”简宇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虚引。
随即,他转向周围尚未散去的百姓,温和但清晰地说道:“诸位乡亲,今日多谢诸位捧场,让简某也得见黄将军神技。大家都散了吧,黄将军由简某接待,诸位放心便是。”
百姓们闻言,这才带着无比羡慕、惊叹和议论声,开始慢慢散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边走边激动地交谈:“了不得!了不得!黄老爷子这是遇上真龙了!”“我就说这老爷子不是凡人,你看,连丞相都亲自来请!”“真是好造化啊!以后肯定要当将军了!”“丞相真是礼贤下士啊!”……
黄忠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默默地将地上的大刀用麻布仔细包裹好,背在身后,又将长弓和箭囊收起,最后,他将散落各处的铜钱,连同那个沉甸甸的锦囊,小心翼翼地一起放入旧皮囊中,紧紧系好,揣入怀中,仿佛揣着儿子的性命和未来的希望。他走到简宇身边,再次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简宇颔首,对史阿和夏侯轻衣道:“史阿,轻衣,我们回府。”说罢,便与黄忠并肩而行,史阿和夏侯轻衣稍稍落后半步,侍卫们则无声地散开护卫。夕阳将他们一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长安城的青石板上。
黄忠那略显沧桑却依旧挺拔如山岳的身影,融入这群气质非凡的人之中,再无半分之前的落魄,反而有一种宝刀终遇明主、即将重绽锋芒的沉毅气度。
深秋的午后,阳光已失却了正午的炽烈,变得温和而慵懒,透过丞相府东暖阁精致的雕花长窗,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檀香,与窗外偶尔飘来的丹桂余韵交织,沁人心脾。阁内暖意融融,与外间渐起的秋风清寒隔绝开来。
简宇并未在正堂接待黄忠,而是选择了这处更为私密、舒适的暖阁,显见是将其视为可深谈的宾客。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案几上,已布好了酒菜。菜式不算繁多,却样样精致:一尾清蒸鲈鱼色泽诱人,一碟白切羊肉纹理分明,几样时蔬青翠欲滴,另有一壶烫得正好的陈年佳酿,酒香四溢。这并非奢华宴席,却处处透着主人待客的用心与体贴。
黄忠被一名衣着得体、态度恭谨的侍从引至阁内。他显然已稍事梳洗,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布衣,虽仍是寻常服饰,却比白日那身风尘仆仆的劲装整洁了许多。然而,置身于这典雅而静谧的环境,面对当朝丞相的亲自款待,他依旧显得有些拘谨不安。他那双惯于握刀开弓、布满厚茧的大手,此刻似乎不知该放在何处,古铜色的脸庞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眉宇间虽因儿子病情有望而稍展,却仍残留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融入的局促。
“汉升将军,快请坐。”简宇早已起身相迎,他今日未着官服,仅是一袭月白色的常服,更显儒雅随和。他亲自将黄忠引至客位,动作自然流畅,毫无居高临下之态。
黄忠受宠若惊,连忙躬身抱拳,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滞涩:“丞相折煞黄忠了!黄某一介草民,落魄武夫,怎敢劳烦丞相如此盛情……实在是……实在是于心难安!”他目光扫过案上精致的酒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并非因馋涎,而是因这超乎想象的礼遇带来的压力。
简宇莞尔一笑,执起温润的青玉酒壶,亲自为黄忠面前的夜光杯斟满琥珀色的美酒,动作舒缓而优雅:“将军何必过谦?市集之上,将军大刀如雪,箭似流星,真乃万人敌之勇。若非将军年长,气血稍逊于壮年,只怕简某这点微末技艺,在将军面前都要相形见绌了。”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玩笑,更似朋友间的调侃,意在缓和气氛。
“哎呀!丞相万万不可如此说!”黄忠急得几乎要从席上站起,双手连连摆动,脸上满是惶恐与真诚,“丞相武功盖世,师承剑圣,天下谁人不知?黄忠这点粗浅功夫,不过是战场上搏命换来的野路子,登不得大雅之堂,怎敢与丞相相提并论?此言真是折杀黄忠了!”他语气急切,唯恐简宇继续这般赞誉。
见黄忠如此反应,简宇知他性格质朴,不惯虚言客套,便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笑容温和:“好好好,是简某失言,自罚一杯。汉升,今日你我不论官职,只论交情。来,先满饮此杯,一路辛苦,驱驱寒气。”说罢,先行一饮而尽。
黄忠见丞相如此真诚豪爽,心中暖流涌动,那份拘谨也消减了不少,忙双手捧杯,恭敬道:“谢丞相!”随即仰头饮尽。酒液甘醇,一股暖意自喉间滑入腹中,扩散至四肢百骸,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几杯酒下肚,阁内的气氛愈发融洽。夕阳的余晖渐渐染上窗棂,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简宇见时机成熟,便放下酒杯,神色关切地问道:“汉升,你舍弃荆州官职,千里迢迢携家眷来此,可是完全为了令郎的病情?”
提到儿子黄叙,黄忠脸上的些许松弛瞬间消失,眼神黯淡下来,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酸楚,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不敢隐瞒丞相……正是为此。犬子黄叙,自幼便是个药罐子,体质孱弱……这些年,访遍了荆襄名医,汤药不知灌下去多少,却……却如石沉大海,眼看着一日日消瘦下去……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为人父的无助与心痛,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酒杯,“后来,听闻神医华佗先生有起死回生之能,我便存了念想。奈何华先生行踪不定,一直缘悭一面。心中煎熬,如同油烹!直到月前,才确知华先生受丞相感召,已在长安悬壶……这才……这才辞了官职,变卖了些许家当,带着他们母子二人,一路兼程赶来……若是再晚上些时日,只怕……只怕……”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头,虎目之中竟有点点晶莹闪烁,他猛地抬手用袖口擦了擦,仰头又灌下一杯酒,试图掩饰内心的激荡。
简宇静静地听着,目光中充满了深切的同情与理解。他亲自又为黄忠斟满酒,温言安慰道:“汉升爱子之心,天地可鉴。如今既已找到华先生,便是最大的幸事。华先生医术通神,令郎定能转危为安。”他顿了顿,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只是……简某有一事不明,还望汉升解惑。华佗先生仁心仁术,常为贫苦百姓义诊,甚至赠药。他既已答应为令郎诊治,想必不会收取诊金。为何将军你……还要不顾辛劳,去那市井之中卖艺筹钱呢?”他的语气纯粹是关心与不解,毫无半点质疑之意。
黄忠闻言,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将腰板挺得笔直,脸上那种武人的耿直和原则性清晰地显现出来。他放下酒杯,双手抱拳,极为认真地说道:“丞相明鉴!华佗先生确是活菩萨转世!他见犬子病重,我又……囊中羞涩,当即言明分文不取,定会全力救治。此恩此德,重于泰山,黄忠来世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但是,丞相!华先生可以高风亮节,我黄忠却不能不懂人情世故,更不能坦然受之而无愧!叙儿的病,华先生说了,非比寻常,需用许多珍稀药材,精心调理,非一日之功。这些药材,哪一样不是价值不菲?即便华先生仁厚,不向我索取,难道这些花费,就能凭空消失吗?岂能让华先生既耗费心神精力,还要自掏腰包贴补药材费用?”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洪亮,在安静的暖阁内回荡:“我黄忠虽是一介武夫,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知‘无功不受禄’!我卖艺筹钱,并非信不过华先生,而是要尽我为人父的本分,尽我所能,承担起该担的责任!哪怕只能凑齐一部分药资,也好过全然仰赖他人恩赐!这是我黄忠做人的道理!”这番话,他说的掷地有声,没有丝毫虚伪,将一个父亲的担当、一个武人的风骨、一个知恩图报的汉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简宇听完,肃然起敬!他原本只是好奇,此刻却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与钦佩。眼前这位老将军,不仅身怀绝世武艺,更拥有着如金石般坚贞的品格!不因困顿而移志,不因受惠而失节。
简宇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而郑重,他缓缓说道:“汉升将军,真乃义薄云天的豪杰!简某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风骨!佩服!”他停顿片刻,用一种不容置疑却又充满温暖力量的语气说道:“不过,既然今日你我有缘相识,此事,简某便不能袖手旁观。华佗先生那里,所有诊治费用、所需一切珍稀药材,皆由丞相府一力承担。将军从此不必再为此事有半分忧心,更无需再去市井辛劳。你如今唯一要务,便是安心陪伴令郎,助他静心调养,早日康复。”
“丞相!”黄忠闻言,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猛地从席上站起,由于动作过猛,险些带翻了面前的案几。他虎目圆睁,死死地盯着简宇,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和排山倒海般的感激之情。这不仅仅是解决了钱的问题,这是卸掉了他心头最沉重的大石,给了他儿子最坚实的生机保障!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胸腔剧烈起伏,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下一刻,他再无犹豫,推金山,倒玉柱,就要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丞相!丞相大恩!黄忠……黄忠何德何能……受丞相如此天高地厚之恩!我……我……”激动与感激交织,让这铁打的汉子声音哽咽,热泪终于夺眶而出。
简宇早已预料,抢步上前,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托住黄忠的双臂,不让他跪下去,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力量:“汉升!休要如此!我简宇敬重的,是你黄汉升的为人,是你的武艺,更是你这份顶天立地的风骨!此事于我,不过举手之劳,于你,却是骨肉至亲的性命!你若再行此大礼,便是瞧不起我简宇,便是与我见外了!”
黄忠被简宇牢牢托住,感受到对方手上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更感受到那话语中毫无伪饰的真诚与尊重。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着简宇那双清澈、坚定而充满善意的眼睛,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和不安也烟消云散。他不再坚持下跪,而是顺势挺直了腰杆,用尽全身的力气,抱拳过顶,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颤抖,却如同在神明面前立誓般庄严肃穆:“丞相!黄忠一介武夫,身无长物,唯有这身还算硬朗的筋骨,和一颗知恩图报的忠心!今日蒙丞相活我儿性命,知遇之恩,如同再造!黄忠在此对天立誓,自此以后,此身此心,皆归丞相所有!刀山火海,唯丞相马首是瞻!纵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若有违此誓,天人共戮!”字字铿锵,如同金石坠地,在暮色渐浓的暖阁中久久回荡。
简宇看着眼前这员终于被至诚打动的绝世虎将,心中大喜过望!他知道,此刻收获的,是一颗毫无保留、至死不渝的忠勇之心!他用力拍了拍黄忠坚实如铁的手臂,朗声笑道,笑声中充满了快慰与豪情:“好!好!我得汉升,如高祖得樊哙,光武得姚期!何愁大事不成!”他收敛笑容,神色一正,沉声道:“黄忠听令!”
黄忠神色一凛,再次抱拳躬身,声若洪钟:“末将在!”
“现任命你为裨将军,暂在军中参赞军事,俸禄依制发放!待令郎病情稳定,便即刻入职听用!他日立下战功,必当重用,决不食言!”
“末将黄忠,领命!谢丞相恩典!必当竭尽驽钝,以报丞相知遇之恩!”黄忠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获得新生般的激动与效死以报的决心。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最后一抹晚霞将天空染成绚丽的锦缎。暖阁内,烛火已被侍从悄然点亮,橘黄色的光芒温暖地笼罩着这对新结的君臣。简宇心情舒畅,再次举杯:“来,汉升,为我等今日相识,更为令郎早日康复,满饮此杯!”
“敬丞相!”黄忠双手举杯,一饮而尽。酒酣耳热,宾主尽欢。然而,这只是开始,如何安顿黄忠家小,如何让其真正融入麾下,简宇心中已有计较,但这需要更细致的安排。
暮色渐合,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如同打翻的胭脂缸,肆意浸染着长安城的万千屋瓴。简宇并未乘坐他那彰显身份的华丽车辇,只带了史阿、夏侯轻衣及四五名便装精锐侍卫,随着黄忠,步行穿行在里坊之间。
越是远离皇城中心的繁华大道,周遭的景象便越发显得质朴,甚至有些寒酸。脚下的青石板路不再平整如镜,缝隙间钻出顽强的青苔。两侧的屋舍低矮而拥挤,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空气中混杂着炊烟、潮湿的霉味以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淡淡药香。孩童的嬉闹声、妇人的呼唤声、以及某处传来的隐约咳嗽声,构成了一幅真实的市井画卷。
黄忠走在略前半步的位置,为简宇引路。他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巷弄中显得有些局促,但那步伐却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古铜色的脸庞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光,那双惯于在千军万马中寻觅敌酋的锐利眼睛,此刻却不时小心翼翼地侧身,为简宇指点着略显复杂的路径:“丞相,这边请,小心脚下青苔……拐过这个弯就到了。”他的声音洪亮依旧,却少了那份沙哑与焦灼,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恭敬。每当他回头,看到简宇那张在暮色中依旧从容平和的面庞,心中便涌起一股混杂着感激、敬畏和恍如梦中的暖流。
最终,他们在一条尤其僻静、几乎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行的小巷尽头停下。一扇饱经风霜、木质已然泛黑的单薄木门虚掩着,低矮的土坯院墙甚至不及常人肩膀。院内隐约传来药罐咕嘟的声响和一阵压抑的、令人心揪的咳嗽声。
“丞相,寒舍……实在是简陋不堪,恐污了您的尊眼……”黄忠停下脚步,面露赧然,搓了搓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安。这与他白日里在万千人前舞动大刀、箭无虚发的豪迈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简宇的目光温和地扫过这小院,门前打扫得异常干净,可见主人虽贫却不失志。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温暖,语气真诚而毫不做作:“汉升何出此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能养育出汉升这般忠勇之士的居所,便是这长安城最值得敬重的地方。你我之间,何须这些虚礼?快请夫人和公子出来相见吧,莫要让病人久等。”他言语间引经据典,却又平易近人,更重要的是,他并未急于进门,而是谦和地驻足门外,这份体贴和尊重,让黄忠喉头一哽,重重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