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壶山诡棺(1/2)
陈岁安攥着那面老旧罗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罗盘指针在他掌心微微震颤,时而稳定指向某个方向,时而又像被无形的手拨动般疯狂旋转,最终颤巍巍地定格在坤位,那代表着死门与极阴之地的方位。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脚下那条所谓的“小径”,早已被多年疯长的野葛藤和荆棘彻底吞没,纠缠扭曲成一条条墨绿色的“巨蟒”,阻塞了前路。陈岁安沉默地挥动着手里的砍刀,锋利的刀刃砍断坚韧的藤蔓,发出“噗噗”的闷响,带着腐烂气息的叶片簌簌落下,露出底下覆盖着的、泛着不祥青灰色泽的滑腻苔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植物腐败和湿泥土腥的沉闷气息。
整支队伍静得反常,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脚步踩在腐殖层上的沙沙声,以及砍刀劈砍植被的声响。王铁柱扛着他那杆老猎枪,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紧紧走在陈岁安的侧后方,一双虎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疑的动静,紧握枪托的手心里沁出的汗珠,将枪管上的黄铜饰片浸润得发亮。阿慧那身原本洁净的白色衣裙,此刻下摆已经沾满了各种草籽和泥浆,她始终低垂着头,那双颜色偏浅的瞳孔仿佛没有焦点,只是定定地看着脚边在潮湿泥土中缓缓蠕动的潮虫,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专注地研究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
“还有大概半里路。”子规道人清冷的声音从队尾飘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旧式长衫,在这阴森环境中显得格外扎眼,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蒙着一层林间的薄雾,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他一只手稳稳地托着怀中那个从不离身的紫铜匣子,另一只手的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匣盖上繁复的纹路,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确认。“当年……那位李老道,据说就是在这附近,被杨家的人……打断了腿。”他的声音平淡,却像一颗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诡异的涟漪。
陈岁安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山风毫无征兆地转了向。
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腐叶深度发酵后产生的酸臭,混合着沼泽烂泥特有的腥气,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呛人的焦糊味……像是有人在焚烧半湿不干的兽骨,诡异非常。前方,林地陡然变得稀疏,一片倾斜的坡地豁然展开,而那片传说中的乱坟岗,就在这愈发昏暗的暮色里,如同浮出水面的鬼蜮,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怎样一幅景象!千百个大小不一的坟包,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像是大地皮肤上滋生的丑陋脓包。许多坟堆已然坍塌,泛着黑黄色的泥土里,时不时能看见一截惨白的枯骨刺目地伸出来,仿佛在向活人无声地控诉。残破的石碑东倒西歪,大部分碑面上的字迹早已被百年风雨侵蚀、泡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之墓”、“显考”、“妣”等零星几个残字,歪歪扭扭地刻在那里,像极了死人脸上咧开的、充满嘲弄意味的嘴巴。
“杨三姐的坟,应该就在这里。”子规道人停在乱坟岗中央,那座规模明显最大、坟头土色却略显新鲜的坟冢前。那坟土的颜色有些怪异,似乎掺杂着一些暗红色的碎渣,像是浸过血。“半墓半坟的独特讲究……当年杨家为了强行冲喜,逆转运势,竟将未足月的死胎,与杨三姐的女尸……同穴而葬……”他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叙述着这骇人听闻的旧俗。
“够了!”王铁柱猛地啐了一口,浓眉紧锁,脸上满是厌恶,“少拿这些陈年屁话膈应人!听得老子浑身不自在!”他这直肠子的退伍军人,最受不了这种阴森诡谲的气氛和话题。
当篝火在乱坟岗边缘的空地上被勉强点燃,跳跃的火光将周围扭曲的坟包投影拉得忽长忽短,宛如一群张牙舞爪的妖魔在起舞。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慧,突然悄悄拽了拽陈岁安的衣角。陈岁安转过头,发现她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伸出的掌心冰凉一片,带着细微的颤抖。“坟里……有东西,”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我好像听见……里面有东西在动。”
陈岁安没有立刻吭声。实际上,他比阿慧更早察觉到了异常。在风声的间隙里,他敏锐的耳朵能捕捉到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刮擦声——一下,又一下,绵密而持续,像是有长长的、坚硬的指甲,正在从内部,不知疲倦地挠着厚重的棺木板!
就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变得越来越清晰,几乎要钻入每个人耳膜的时候,篝火堆旁的一片阴影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响。
“谁?!”王铁柱反应极快,猎枪瞬间端起,枪口对准了那片黑暗。
只见一个矮小、佝偻的黑影,慢吞吞地从一座半塌的坟包后面挪了出来。等到它完全进入篝火的光晕范围,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竟是一只体型异常肥硕、毛色油亮的大狸子(山猫)!它像人一样以后腿直立行走,身上极不协调地套着一件破破烂烂、沾满泥土的深色寿衣,宽大的衣袖空荡荡地垂着。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它头上还歪戴着一顶不知从哪个死尸头上扒下来的、早已褪色腐烂的瓜皮帽,帽檐下,一双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篝火旁的活人!
这狸子精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一种既像哭又像笑、极其刺耳的“吱吱咯咯”声,仿佛在模仿人类的笑声。它扭动着披挂寿衣的身体,僵硬地、一跳一跳地朝着人群靠近,那双绿眼睛里充满了拟人化的恶意和戏谑。
“装神弄鬼!”王铁柱怒骂一声,手指扣上了扳机。
“别开枪!”陈岁安急忙按住他,“这东西邪性,打死它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那狸子精似乎听懂了陈岁安的话,更是得意,它突然抬起一只前爪,那爪子上竟然也套着一只腐朽的、露出指骨的人手手套!它用那爪子指向子规道人怀里的铜匣,又指了指那座最大的杨三姐坟,然后做出一个拼命挖掘的动作,接着又捂住自己的脖子,身体剧烈地抖动,做出窒息而死的样子,最后,它发出一连串更加急促、尖锐的“吱嘎”声,像是在发出警告,又像是在疯狂地嘲笑。
做完这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演,它猛地转过身,寿衣下摆甩动,像一道灰色的幽灵,迅速消失在坟包之间的黑暗里,只留下那诡异的“吱嘎”笑声,还在众人耳边回荡。
这番景象,让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难看。连一向镇定的子规道人,摩挲铜匣的手指也停了下来,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渊。
子夜时分,阴气最盛。子规道人面无表情地给每人甩过来一套漆黑的夜行衣。
“黑布蒙面,可以防止被这里的阴物记住生人面貌,引来纠缠。”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在篝火的余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这片坟地阴煞怨气极重,活人沾染多了,轻则大病一场,重则……神智错乱。那对血玉凰佩,应该就在三祖奶奶的棺椁之中。要想帮我解除那困扰杨家百年的诅咒,今夜,就仰仗诸位鼎力相助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怆与恳求。
王铁柱嘴里骂骂咧咧地扯过黑衣:“娘的,搞得真像那么回事,当是演《聊斋》呢?”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麻利地将黑衣套在了自己壮硕的身躯外。陈岁安接过黑衣,手指触摸到面具内侧时,心中微微一凛——那里面似乎缝着一层细密柔软的绒毛,贴在脸上传来一种不正常的冰凉触感,滑腻腻的,隐隐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浸过尸水的陈旧棉花般的气味。
乱坟岗的泥土在夜晚变得更加湿冷黏腻,每一步抬起脚都仿佛要耗尽力气,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陈岁安提着一盏光线昏黄的马灯,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能清晰地看见草丛根部和腐烂的落叶底下,蜷缩着灰白色的肥硕蛆虫,甚至偶尔能瞥见半截不知是人是兽的、已经钙化的细小指骨。子规道人走在最前面,手中的罗盘指针此刻异常稳定,直直地指向那片野蒿长得格外茂盛、几乎将整个坟头都掩盖住的区域。
“就是这里,挖。”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阿强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抡起铁锹,用力铲下去。只听“铿”的一声刺耳摩擦声,铁锹仿佛铲到了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竟然被卡住了。他骂了一句脏话,用力刨开表层的浮土,黑的古老砖块!阿强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砖……是特制的阴宅镇魂砖!专门用来封锁怨气、防止尸变的!妈的,这
盗洞在众人轮流挖掘下,进展得异常迅速,仿佛这泥土本身就渴望被挖开。阿明自告奋勇,第一个系着绳子钻了进去。然而,下去还没到半柱香的功夫,盗洞里突然传来他惊恐至极的尖叫,紧接着,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后面猛追一样,连滚带爬地从洞里窜了出来,脸上的黑色面具早已脱落,露出的脸庞惨白得像刚刷了一层厚厚的浆糊,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里头……里头有动静!我听见……听见有东西在喘气!还在……还在笑!”
“可能是阴煞秽气作祟,产生了幻听。”子规道人语气依旧平静,他从袖中摸出一串用红线穿起的、边缘磨得光滑的古旧铜钱,“阿强,你跟我一起下去。陈兄弟,王兄弟,麻烦你们在上面照应。”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再次潜入盗洞。很快,洞里传来沉闷的铁器刮擦砖石的声音,以及一些模糊不清的、仿佛念咒般的低语。陈岁安紧紧攥着马灯的提手,指关节再次泛白。在昏黄跳动的灯影里,他注意到,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阿慧,正死死地盯着那黑黢黢的盗洞口,她那独特的浅色瞳孔中,似乎泛起了不同寻常的涟漪,仿佛透过那洞口,看到了
时间在死寂和未知的恐惧中缓慢流逝。突然,盗洞里传来阿强一声压抑着兴奋的低吼:“找到了!拉绳子!”
上面的几人连忙合力拉动绳索。首先被拽出来的是子规道人,他依旧保持着镇定,只是月白长衫的下摆沾满了污泥。紧接着,阿强也费力地爬了出来,他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然后,他回身,用力从盗洞深处,拖拽出了一具……尸体!
马灯昏黄的光线立刻聚焦过去。那具女尸身上穿着一套早已褪色、但依稀能看出昔日华丽纹样的翟衣(清代命妇礼服),头上戴着一顶歪斜的、缀满珠翠的朝冠,只是那些珠子大多失去了光泽。女尸的脸上敷着厚厚一层劣质的白粉,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干裂结壳,如同龟裂的土地,而两颊却涂抹着极其鲜艳、红得瘆人的胭脂——这诡异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活像是刚刚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带着浓重怨气的艳鬼!她的双手在胸前死死地攥成拳头,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扭曲,指缝之间,正缓缓渗出黑褐色的、粘稠的血渍。陈岁安离得近,立刻闻到一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那是高度腐烂的肉体,混合着大量朱砂和某种不知名草药的味道!
这具女尸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挑战着活人的神经。她的皮肤是一种不自然的灰败色,紧紧包裹着骨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肉。翟衣的丝线在潮湿的墓穴中早已脆弱不堪,稍微一动就碎裂开来,露出底下同样腐朽的里衣和若隐若现的、带着暗紫色尸斑的皮肤。那顶朝冠歪斜的角度十分诡异,仿佛是被强行扣上去的,几缕枯草般干涩、毫无光泽的头发从冠冕下挣脱出来,粘连在僵硬的脖颈上。
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她的脸。那厚厚的白粉。但此刻,干裂的粉块剥落处,露出的皮肤是可怕的青黑色。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隙,隐约能看到里面漆黑的、腐烂的牙齿。而那两团过于鲜艳的胭脂,像是用真正的鲜血调和而成,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活力,仿佛还在微微颤动。
她死死攥紧的双拳,是全身最用力的部分,指甲长得吓人,且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色,深深掐入自己的掌心,那黑褐色的“血”就是从那里不断渗出,滴落在泥土上,却并不晕开,而是凝成一颗颗粘稠的珠子。
“三……三祖奶奶!”子规道人声音发颤,带着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激动与悲恸,他踉跄着扑上前,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摘下女尸脸上那并不存在的面具(或者说,那层厚重的粉黛就是她的面具),又或者是想去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取出其中臆想的血玉凰佩。
“别动!!”陈岁安瞳孔猛缩,厉声喝止。就在他出声的同时,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直笼罩着月亮的厚重云层恰好被夜风吹开一道缝隙,清冷惨白的月光如同舞台追光般,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正正地浇在那具女尸的脸上!
就在这月光照射到的瞬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女尸一直紧闭着的、覆盖着干裂白粉的眼皮,竟然微微动了一下!
陈岁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后颈的汗毛瞬间根根倒竖!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半睁未睁的眼皮缝隙之下,根本没有什么眼球!而是一团不断蠕动、纠缠的浓稠黑影!那东西像是由无数细小的、泡在水里的蛆虫聚合而成,勉强构成了眼球的形状,并且在感受到月光后,蠕动得更加剧烈!
“快!用黑布盖住她!”陈岁安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人已经如同猎豹般扑了过去,想要扯下自己身上的黑衣去覆盖女尸的头脸。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