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鬼林求生(中)(2/2)
后半夜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寂静中度过。走廊里的混乱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但那种无形的恐怖和压抑感,却如同浓稠的沥青,渗透了墙壁,沉甸甸地压在隔离病房的每一个角落。阿杰不敢合眼,每一次走廊传来脚步声,都让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监护仪的警报早已被护士进来按掉,只剩下规律而空洞的“嘀…嘀…”声,像死亡的倒计时。腿部的冰冷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缓慢而坚定地向上侵蚀,已经蔓延到了大腿中部,皮肤下的灰白色泽愈发明显,触感也变得僵硬、失去弹性。
窗外的天色由浓墨转向一种死气沉沉的铅灰。走廊里传来早班护士交接的低语,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紧张。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不是穿着白色隔离衣的护士,而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护林制服的男人。他看起来六十多岁,身形干瘦,背微微佝偻,脸上刻满了刀劈斧凿般的深纹,如同老树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浑浊发黄,眼白上布满血丝,但眼神深处却沉淀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的恐怖。他手里提着一个老旧的、深褐色的小陶罐,罐口用油纸和麻绳仔细封着。
“老耿?”阿杰喉咙干涩,勉强挤出两个字。他认识这个人。耿长山,林场资格最老的护林员,比阿杰早来几十年,性格孤僻古怪,常年独自驻守在最偏远、据说也是“最不干净”的望乡崖哨点。场里年轻人都私下叫他“耿老邪”。
老耿没说话,浑浊的眼珠缓慢地扫过病房,目光在阿杰腿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灰白区域停留了片刻,又掠过地上那早已被清理掉、但似乎仍残留着某种无形印记的爪印位置,最后落在阿杰苍白憔悴的脸上。他眼中没有任何惊讶或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疲惫。
他走到病床边,将那个小陶罐放在床头柜上。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泥土腥味、陈年草药苦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硫磺燃烧后的刺鼻气味,从罐子的缝隙里隐隐透出。
“喝了。”老耿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木头,没有任何废话。他枯瘦的手指解开陶罐口的麻绳,揭开油纸。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甚至带着点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病房里原本的消毒水味。罐子里是深褐色的粘稠药汁,表面漂浮着一些难以辨认的根茎碎屑和深色的花瓣。
阿杰看着那罐散发着不祥气味的药汁,又看看老耿那张如同古井无波的脸。“这是什么?老耿,那林子……”
“不想烂到心口,就喝了它。”老耿打断他,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暂时压一压。压多久,看命。”他枯瘦的手指在罐壁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阿杰的心沉了下去。老耿知道!他不仅知道,他甚至有应对的东西!这药……是专门针对鬼花的“感染”?他不再犹豫,强撑着坐起一些,接过老耿递来的陶罐。药汁入口滚烫,味道难以形容的古怪,辛辣、苦涩、腥气、土味……各种极端味道在口腔里爆炸,刺激得他眼泪鼻涕瞬间涌出,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一股灼热的暖流顺着食道滑下,瞬间又变成一种奇异的冰凉感,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最奇异的是,右腿那持续不断的冰冷麻痹感和蔓延的僵硬感,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丝?虽然那灰白的区域并未消退,但那种如同无数冰针在血肉里钻探的剧痛和侵蚀感,确实缓和了不少。
“老耿!小顾他……”阿杰放下空了大半的陶罐,急切地抓住老耿布满老茧的手腕。那手腕枯瘦得如同干柴,却异常有力。
老耿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看向阿杰抓着他的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像是怜悯,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晚了。”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如同叹息。“进了鬼林,闻了花香,就是地里的肥。谁也救不了。”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那些鸟…是报丧的…也是…守坟的。巢毁了…怨气更重…它们…盯上你了。”
阿杰的手无力地松开,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老耿知道真相,但他带来的不是希望,只是延缓腐烂的毒药。他颓然靠回床头,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引发了胸腔的剧痛和痒意,忍不住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老耿默默地站在床边,看着阿杰咳得蜷缩起来。他没有安慰,也没有离开。直到阿杰的咳嗽稍稍平息,他才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拉开了床头柜最着毒蛇。
抽屉里并非空空如也。
在抽屉的深处,紧贴着柜壁,赫然放着一样东西!被一块同样洗得发白、带着深褐色污渍的旧帆布半盖着。
那是一只……手。
一只早已干枯发黑、如同木乃伊般的手!皮肤紧紧包裹着指骨,呈现出一种腐败木头的深褐色,指甲扭曲变形。手腕处是极其粗糙、甚至带着撕裂痕迹的断口,仿佛是被硬生生扯断的。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在这只干枯手掌的掌心、指关节处,皮肤下清晰地凸起着几条……细长的、如同粗壮蚯蚓般的……灰白色根须!它们已经与干枯的皮肉融为一体,僵直地伸展着,末端似乎还带着极其微小的、萎缩的花苞状凸起!
阿杰的呼吸瞬间停滞!胃里刚灌下去的药汁疯狂翻涌!他死死盯着那只断手,尤其是那些从皮肉里“长”出来的灰白色根须,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寒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猛地抬头看向老耿,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质问。
老耿浑浊的眼睛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任何躲闪,只有一片沉沉的死寂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哀。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只断手上凸起的灰白根须,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却让阿杰浑身汗毛倒竖。
“二十年前…老马…”老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打磨,“没压住…最后…就剩这个了。”他缓缓拉上抽屉,将那只恐怖的断手和其上生长的根须重新掩入黑暗。帆布盖上的瞬间,阿杰仿佛听到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根系在朽木中生长的“窸窣”声。
“药…只能压…不能断根。”老耿重新站直身体,浑浊的目光落在阿杰的胸口,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恐怖变化。“想活命…要么,找到真正的‘根’…要么…”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疲惫地看了阿杰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太过沉重,让阿杰不敢深想。老耿不再言语,提起还剩一点药汁的陶罐,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佝偻着背,脚步蹒跚地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阿杰一人。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味。床头柜抽屉里那只干枯的、生长着鬼花根须的断手,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老耿的话冰冷地回荡:“只能压…不能断根…想活命…找到真正的‘根’…”
真正的根?是指鬼花的根源?还是……别的什么?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他下意识地抚摸着右大腿上那片灰白色的僵硬区域,皮肤冰冷,几乎失去了知觉。那缓慢的侵蚀并未停止,只是被那苦涩的药汁暂时麻痹了。而胸腔深处的痒意,却并未因药汁而减轻,反而随着每一次呼吸,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肺腑深处……缓慢地、坚定地……生根发芽。
王主任带着几个神情严肃的医生再次出现在病房门口时,已经是下午。这次他们全副武装,防护服、护目镜、N95口罩,装备齐全得如同面对一场未知的瘟疫。老耿送来的陶罐和药味似乎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觉。
“阿杰,我们需要再做一次详细检查。”王主任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格外沉闷,他身后的医生推着一台便携式x光机。“你腿部的‘感染’区域在扩散,而且……”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平板电脑,上面是阿杰最新的血液报告,眉头紧锁,“你的炎症指标和某些未知的生物标记物还在异常升高。我们需要看看肺部情况。”
冰冷的x光板被塞到阿杰背后,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阿杰顺从地配合着,但胸腔深处那股无法抑制的痒意却越来越剧烈,每一次吸气都像有无数细小的羽毛在气管里搔刮。他强忍着咳嗽的冲动。
影像很快传到了王主任手中的平板电脑上。几个医生围拢过去。
“腿部的软组织损伤很清晰,骨裂待排…但这条…这是什么?”一个年轻医生指着阿杰大腿影像上的一条极其细微、但异常清晰的、蜿蜒向上的灰白色线状阴影,它如同一条细小的、根须状的通道,从脚踝的伤口处一直延伸到大腿中段。“静脉?不像…淋巴管?也不对…”
“看肺部!”王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惊骇!他的手指猛地戳向平板屏幕的胸腔区域。
阿杰的心猛地一沉!
屏幕上,阿杰的肺部影像不再是正常的、均匀的纹理。在右下肺叶靠近胸膜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团边界模糊、形态极其怪异的阴影!它不像普通的炎症渗出,也不像肿瘤占位。那阴影呈现出一种……细微的、密集的、如同无数根须纠缠盘绕的结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高分辨率的影像上,那团阴影的边缘,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如同活物在舒展!
“这…这不可能!”一个医生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是影像伪影?还是……”
“咳咳…咳…呕——!”
就在医生们震惊地盯着屏幕的瞬间,阿杰再也无法抑制胸腔深处那股爆炸般的剧痒和异物感!他猛地弓起身体,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内脏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束缚带被他挣扎得绷紧到极限!他对着床边护士慌乱递过来的弯盘,撕心裂肺地呕吐!
这一次,咳出的不再是带荧光粉末的血沫!
粘稠的暗红色血液和大量泡沫状分泌物中,赫然夹杂着十几根极其纤细、如同新生豆芽须根般的……东西!它们只有几毫米长,细若发丝,呈现出一种与阿杰腿上伤口周围一模一样的、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在血泊和粘液中,这些灰白的细丝还在极其微弱地……蜷缩、扭动!
病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医生都僵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王主任手中的平板电脑“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他死死盯着弯盘里那些在血污中微微蠕动的灰白根须,眼神中的职业冷静彻底崩塌,只剩下无法言喻的、如同目睹地狱深渊般的极致惊骇和……茫然。
阿杰咳得浑身脱力,眼前阵阵发黑,嘴角挂着粘稠的血丝和几根细微的灰白根须。他瘫倒在床上,肺部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铁锈味和一种……植物汁液般的微腥。他看到了医生们眼中那彻底的恐惧,也看到了弯盘里那些属于自己身体内部的、正在生长的“根”。
冰冷的绝望,混合着一种诡异的、万物终将归于腐土的平静,如同深潭之水,缓缓将他淹没。他咧开沾满血污的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门轴转动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那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非人的诡异。
监护仪的警报声再次疯狂地尖啸起来,屏幕上代表生命体征的曲线剧烈地上下跳跃、扭曲,如同垂死者最后的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