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祂在蜡泪中凝视你(中)(1/2)
那一眼,或许只有弹指一瞬,却像一道冰锥刺入颅骨,将我的灵魂都冻结在原地。冰冷河水漫过膝盖的刺骨寒意,此刻竟远不及那模糊阴影下漠然一瞥带来的万分之一。
我自己的脸……在那舟人的斗笠下?
荒谬!极致的恐惧催生出荒诞的幻觉!一定是这样!
可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贴近。仿佛那不是幻象,而是一个冰冷的预兆,一个来自幽冥的、不容置疑的烙印。
“咯咯……”
轻快的,带着甜腻尾音的笑声,自我身后极近处响起,像有人贴着我耳根吹气。
我猛地转身,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
空无一人。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沉默流淌的黑水,以及水下那片该死的、暗红色的卵石——哪里有什么石堤!河水在这里明明深不见底!若非那白骨舟突然出现带来的震慑让我停下了脚步,我恐怕早已一脚踏空,被这墨黑的阴河吞噬!
冷汗瞬间浸透内衫,比河水更冷。
是讹兽!它根本就没想过告诉我真正的出路!它骗了我!它让我来自寻死路!不,甚至更糟,它或许早就知道……知道我会在这里遇到这艘渡往冥界的白骨之舟!
那笑声是它的?它一直跟着我?它在欣赏我这绝望的挣扎?
“嘻嘻……好玩吗?”那声音又响了起来,飘忽不定,这次像是在左边的雾里。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这令人疯狂的恐惧和被戏耍的屈辱。手腕上被讹兽咬过的地方,那两个细微的白点隐隐传来一阵灼热感。
不能待在这里!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能!
我踉跄着转身,拼命向岸上爬去。河水像是活了过来,无数冰冷粘稠的手拖拽着我的腿脚。终于跌跌撞撞扑倒在湿滑的河岸泥泞中,我大口大口地喘息,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腥气。
回头望了一眼那墨黑色的河面,浓雾依旧,死寂无声。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逼真到极致的噩梦。
但我知道,不是。
那艘舟,那个“人”,那道目光……都是真实的。而我,或许已经被标记了。
必须离开河岸!这里太危险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浑身湿透和泥泞,沿着来路发足狂奔。雾气似乎淡了一些,但夜色更浓,两岸那些吊脚楼窗口透出的红光,像一只只窥伺的、充血的眼睛。
我不敢回之前那栋吊脚楼。那里有飞头的女人,有诡异的老妪。我在迷宫般湿滑狭窄的青石巷弄里穿行,像一只无头苍蝇,只想找一个能暂时藏身的、没有那些东西的角落。
恐惧和体力透支让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终于,在一条僻静的死胡同尽头,我看到一座破败的建筑。比周围的吊脚楼更加歪斜,大半边似乎已经塌陷,门板掉落在一旁,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灰尘和某种奇特甜香的味道。
像是一座废弃的祠庙或者古老的戏楼。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熬过这个夜晚!
我闪身钻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大,极其空旷。高高的屋顶隐没在黑暗中,只有几缕惨白的月光从破漏的瓦隙间投下,照亮空中飞舞的亿万尘埃。
而就在那几道光柱之下,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
它们静静地矗立在庙堂的阴影里,姿态各异,有的端坐,有的站立,有的似乎在翩然起舞。所有的“人”都纹丝不动,沉默着,仿佛被时光遗忘在此处千年。
是蜡像?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最近的一个。那是一个穿着古老襦裙的女子造型,眉眼描画得极其精致,甚至称得上美貌,但那种美是僵死的,毫无生气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半透明的黄白色质感,光滑得诡异。
是蜡面人。
传说中以古老蜡料制成的诡异之物。
它们怎么会这么多?聚集在这里?
浓烈的蜡味混合着那种奇怪的甜香,充斥鼻腔,几乎令人窒息。我强忍着不适,目光扫过这些栩栩如生却又死气沉沉的蜡像。它们的眼睛都空洞地望向虚空,没有任何神采。
稍微松了口气。只要不对上它们的目光,应该就没事……吧?
庙堂深处似乎更为幽暗。我摸索着,想找一个更隐蔽的角落。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滚动声。
我低头一看,心脏骤停。
那是一个小小的蜡像,似乎是个孩童,摔倒在地,裂成了几块。断裂处没有填充物,完全是实心的、颜色稍深的蜡质。
而就在那孩童蜡像原本位置的身后,阴影里,端坐着一个更加高大的蜡像。它似乎穿着官服,帽檐低垂。
我的动作似乎惊动了什么。
一阵极细微的、仿佛蜂鸣般的嗡嗡声开始在空中汇聚。然后,我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庙堂内,所有蜡像的表面,从那几束惨白月光照射的地方开始,极其缓慢地,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油汗般的光泽。仿佛它们内部正在微微发热,正在……融化?
不,不是融化。是在变得……柔软?生动?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被那个端坐的官服蜡像吸引。它的帽檐下,那片阴影似乎蠕动了一下。
然后,它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蜡质摩擦的细微声响,抬起了头。
月光恰好照亮了它的脸。
一张毫无表情的、蜡黄的脸。五官标准甚至称得上威严,但那双眼睛——完全没有雕刻瞳孔,只是两个光滑的、空洞的浅坑。
然而,就在我看向它的瞬间,那两个空洞的浅坑底部,仿佛被点燃了一般,缓缓地、凝聚出了两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
目光对上了!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那官服蜡像空洞眼窝里的两点红光,死死锁定了我。它那蜡黄的、光滑的脸上,没有任何肌肉牵动的迹象,但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恶意却如同实质般穿透空气,钉在我的身上。
下一刻,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在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注视下,两行浓稠的、半透明的液体,从那空洞的眼窝里缓缓溢了出来。
先是极慢,然后加速。
滚烫的、散发着浓郁蜡臭和甜香的蜡泪,顺着它僵硬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它官服的胸前,迅速凝固成丑陋的、黄色的泪痕。
而被它目光锁定的我,瞬间感到一股可怕的灼热从脚底窜起!
我猛地低头,惊恐地看到自己的靴子边缘,那沾满泥泞的皮革,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原本的纹理和颜色,变得光滑、泛黄,散发出同样的蜡臭!一种麻木感,伴随着可怕的灼热,正飞快地顺着我的脚踝向上蔓延!
石化?不!是蜡化!
传说竟然是真的!对上目光,蜡泪流下,三日……不,根本不需要三日!就在此刻!我就要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不——!”
极致的恐惧爆发出的力量是惊人的。我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猛地向后踉跄退去,狠狠撞在身后一个舞女造型的蜡像上。
那蜡像被我撞得摇晃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它手中拈着的某种仿若丝绢的蜡制道具飘落下来,在半空中就碎裂成几段。
而这一撞,似乎惊动了整个蜡像群。
嗡嗡声骤然变大。
黑暗中,无数个静止的轮廓,似乎都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一道道空洞的、或即将泛起红光的“视线”,从四面八方,缓缓聚焦过来。
空气的温度在升高,蜡臭和甜香浓烈到令人作呕。越来越多的蜡像表面开始渗出油光,细微的蜡质摩擦声此起彼伏,仿佛它们都在试图转头,试图看向我这个闯入的、新鲜的“材料”。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我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进来的门口冲去。麻木和灼热已经蔓延到了小腿,奔跑变得极其艰难,像是拖拽着两根正在凝固的蜡柱。
身后,那官服蜡像依旧端坐,两行滚烫的蜡泪不断流淌,那双红点般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钉在我的背上。
更多的蜡像开始缓缓转动它们的头颅,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咔”的轻响。它们眼窝深处,点点红光依次亮起,如同黑夜中苏醒的萤火,贪婪而冰冷。
空气中开始响起细微的、持续的“滴答”声。
那不是水声,是蜡泪滴落的声音。从无数个苏醒的蜡面人眼中滑落,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敲击出死亡的节拍。
我甚至不敢回头,拼命催动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终于一头栽出了那破败庙堂的门槛,重重摔在门外冰冷的石板上。
冷雨再次打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那令人窒息的甜腻蜡臭。我惊恐地回头望去。
庙堂深处,那片黑暗中,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晃动着,聚焦在门口我摔出来的方向。它们没有追出来,只是静静地、怨毒地“注视”着。
但那种被标记的感觉,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冰冷。
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拖着两条几乎不听使唤、表面皮肤已经开始硬化泛黄的腿,拼命远离那座恐怖的蜡像馆。
麻木和灼热感暂时停止了蔓延,但并没有消退,像是一层无形的蜡壳,紧紧包裹着我的小腿,不断提醒着我那迫在眉睫的恐怖命运。
第三个黎明前……
它们是这样“说”的。
我跌跌撞撞地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行,雨更大了,敲打着青瓦,发出令人心焦的噪音。整个虫落镇仿佛都睡着了,又或者,全都醒着,在暗中窥伺。
我必须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至少撑到天亮!天亮之后,或许……或许能有转机?
绝望之中,我看到了河边一座极其低矮的窝棚,像是渔家废弃的储物点,半截歪斜地架在河面上,用破烂的草席和木板遮挡着。
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我掀开草席,钻了进去。
窝棚里充斥着鱼腥和水腐的味道,但至少,这里没有飞头蛮,没有蜡面人。我蜷缩在角落,抱住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双腿,那蜡化的麻木感如同冰冷的镣铐。
窗外,墨黑色的河水无声流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蜡油里煎熬。我不敢睡,拼命支棱起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声响。
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就在精神极度疲惫,几乎要撑不住恍惚过去的时候——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歌声,顺着风,从河面上飘了过来。
那歌声无法形容其调子,幽怨、空灵,又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断断续续,听不清歌词,却直直地往人脑子里钻。
我浑身一僵,小心翼翼地扒开窝棚木板的一道缝隙,向外望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河面上的雾气却更重了。
而就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一点幽白的光,缓缓飘荡。
是灯笼。
一盏白色的、糊着素纸的灯笼,被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提着,高出水面。
紧接着,一艘小船的轮廓,无声无息地滑出雾幔。
不是之前那艘白骨舟。
这船更小,更破旧,像是普通的乌篷船。船头站着一个人影,穿着宽大的、湿透的白色袍子,长发遮住了面容,提着一盏白灯笼。
那诡异的歌声,就是从船上传来。
船缓缓靠近我对岸的河岸。这时我才看清,那提灯笼的人影,身形窈窕,像是个女子。而在她身后的船篷里,似乎还影影绰绰地坐着几个人影,一动不动。
乌篷船轻轻靠岸。白衣女子提灯跃上岸边,动作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
她将灯笼举高,似乎在等待什么。
很快,对岸那些吊脚楼里,一扇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个个身影沉默地走了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穿着虫落镇特有的古老服饰,脸色在黑夜中看不真切,但行动间带着一种僵硬的整齐。
他们默默地、一个接一个地走下河岸,沉默地登上那艘小小的乌篷船。船篷里原本的人影往里缩了缩,让出位置。新上去的人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如同一个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没有人说话,只有河水轻微拍打船体的声音,以及那白衣女子口中持续不断的、幽怨空灵的歌声。
这场景,比张牙舞爪的妖怪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那种集体的、沉默的、仿佛被无形之力操控的诡异,让我头皮发麻。
他们在干什么?夜渡?要去哪里?
船很快坐满了人,密密麻麻,几乎要超载,但船身依旧平稳得诡异。
白衣女子最后扫视了一眼岸上,确定再无人来,便提着灯笼,轻轻跃回船头。
乌篷船无声地离岸,再次滑入浓雾之中。那白色的灯笼光渐行渐远,像一只逐渐合上的、冰冷的眼睛。
歌声也渐渐消散在雾气里。
河岸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心中的寒意却达到了顶点。这个镇子,白天死气沉沉,夜晚却进行着如此诡谲莫测的活动!飞头、蜡化、冥河渡舟、夜半集体摆渡……虫落,虫落,这里到底藏着怎样恐怖的秘密?
那艘船载着那么多人,去了下游?还是……去了河心?
我突然想起之前讹兽的话,它让我往下游走……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击中了我的脑海。
它没有完全说谎?
下游,红色的浅滩……或许不是给我走的生路。而是……而是这些夜半渡河之人的……终点?或者说,是某种“祭祀”的场所?
虫落的祭祀!
老妪说过,等祭祀完了,就能走了!
难道所谓的出路,必须建立在某种可怕的祭祀完成之上?而祭品……是这些镇民?还是……像我这样的外乡人?
巨大的恐惧和迷雾笼罩着我。而我腿上的蜡化痕迹,在那白衣女子灯笼的光晕划过窝棚缝隙的瞬间,似乎又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感。
第三个黎明前……
时间,不多了。
我蜷缩在冰冷的窝棚里,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第一次感到,黎明或许永远不会到来。而当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可能是满屋摇曳的烛光,和无数双缓缓流下蜡泪的……眼睛。
窝棚的缝隙外,墨黑色的河水吞噬了最后一缕灯笼的幽光,那诡异的歌声也彻底消散在浓雾与雨声中,仿佛从未出现。但死寂重新笼罩下来时,却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窒息。
我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小腿上那圈蜡化的麻木感如同毒蛇的牙印,不断释放着冰冷的灼痛,提醒着我那如同悬顶之剑的倒计时。第三个黎明前……
刚才那幕集体沉默的夜渡,比任何张牙舞爪的妖怪都更让我心寒。那是一种秩序井然的、深入骨髓的诡异。这个镇子,是一个精密运转的恐怖机器,而我,是一个意外落入其中的、即将被碾碎的杂质。
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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