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燃我魂魄照归途(上)(1/2)
奶奶下葬那天,雨水把黄土搅成黏腻的泥浆,空气里全是湿冷腐烂的气味。坟头的白幡还没立稳,她临终前那双死死抠进我胳膊的手,和撕裂般的声音又缠了上来:“囡囡…千万…千万别回头…别去那城隍庙…惹了灯…魂…魂就没了根了……”
声音断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掐断,只剩下空洞的嗬嗬声。
我是学民俗的,论文方向就是本土精怪志异。理性告诉我,这只是老人弥留时的谵妄,被恐惧加工后的地方传说。可那股子从她枯槁身体里爆出的极致惊惧,却像冰针,扎进我骨头缝里。
越是怕,越是像磁石一样被吸着。
地方志里零星记载,村西头那座废弃超过百年的老城隍庙,是这一带“阴阳交界”的邪门地。关于那盏所谓的“缚魂灯”,描述更是诡奇:灯芯是亡者发丝,灯油是冥河腐水,活人点灯,魂魄燃尽,身成行尸。
太荒诞了。我对自己说。学术需要实证。
于是,我去了。带着同样被传说勾起兴趣的学长陈响,学妹孙薇,还有本地找来、一脸不情愿的向导永强。
永强一路上嘟囔:“那地方邪性得很,老人都不让靠近的,去了要倒霉……”
陈响搂着他肩膀,笑嘻嘻:“强哥,都什么年代了,迷信!咱们这是科学考察,真有什么鬼啊怪的,正好抓回来写论文,是吧林溪?”他朝我挤挤眼。
孙薇则一直举着手机,边走边拍vlog素材,语气轻快:“宝宝们看哦,我们马上就要探险传说中的鬼庙了,期待一下会不会遇到阿飘呢?点赞刷起来!”
越往西走,路径越是荒芜。深秋的山风卷着落叶,打在身上冰凉。那座庙终于出现在山坳的阴影里时,连陈响都安静了。
断壁残垣,枯藤疯了一样爬满了倾颓的牌匾,门早就烂没了,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贪婪的、等待喂食的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飘出来,像是淤积了百年的土腥、朽木和某种……若有若无的腥甜腐败味混合在一起。
永强死活不肯再进一步,缩在一块山岩后头:“我在外头等你们!打死也不进去!”
我们三个跨过了那道破烂的门槛。
庙内光线极暗,只有残破屋顶投下的几缕灰白天光,照亮空气中疯狂舞动的尘埃。蛛网层层叠叠,神像早就坍塌得不成样子,只剩一个模糊的基座,糊着黑乎乎的东西。阴冷,刺骨的阴冷,顺着裤腿往上爬。
压抑,寂静得只能听见我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孙薇的手机光源晃过角落,她突然短促地“啊”了一声。
墙角,一根歪斜的木梁上,垂着一盏灯笼。
它积着厚厚的老灰,颜色晦暗,样式古旧得像是从坟里挖出来的。灯笼的骨架泛着一种被摩挲过久的、油腻的暗色,而糊灯笼的纸,薄得近乎透明,却异常坚韧,上面似乎曾描画过什么符咒,早已褪色斑驳。
最让人不舒服的是,透过那层纸,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一小盘凝固的、暗黄色的油脂状物体,中心是一簇蜷缩的、干枯发黑的……丝絮。
像头发。
我心里咯噔一下,奶奶嘶哑的声音瞬间穿透脑海:“……灯芯是亡者的发丝……”
陈响显然也看到了,他考古的瘾头一下上来,眼睛发亮:“看!这规制,这工艺!绝了!保存得居然这么完整!”他拿着强光手电,凑得更近,几乎把脸贴了上去,小心地用刷子拂去表面的积灰。
“学长,小心点。”我下意识提醒,喉咙发干。
“没事,我就看看,这可能是重大发现……”他着迷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灯笼的底座,似乎想找出制作的铭文或标记。
就在这时,他手里那根专用于清理文物缝隙的细长金属镊尖,不知怎么,似乎轻轻触碰到了那簇蜷缩的、干枯的发丝灯芯。
极其轻微的,“嗤”的一声。
一簇幽蓝、阴冷、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倏地从那灯芯上窜起!
它安静地燃烧着,光线微弱得可怜,甚至不能完全照亮灯笼本身,只在我们三人惊愕的脸上投下跳跃的、诡异的蓝影。
没有温度。
只有一股极寒,猛地以那盏灯笼为中心炸开,瞬间侵占了庙堂的每一寸空间。那是一种能冻僵血液、凝固思维的绝对寒冷。
紧接着,那盏破旧古老的缚魂灯,竟自己轻轻摇晃起来,无人触碰,却发出“吱呀——吱呀——”的干涩摩擦声,像是垂死者的骨节在扭动。
幽蓝的火苗稳定地散发着不祥的光。
“啊——!”孙薇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手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碎裂,黑暗吞噬了最后一点人造的光源。
只有那点鬼火,幽幽地亮着,映着我们三人惨无人色的脸。
“跑!快跑!”我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声音,猛地拽了一把吓傻的孙薇,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庙门。
陈响跟在我们后面,脚步踉跄,几次差点摔倒。
永强看到我们疯跑出来,脸白得像是见了鬼,什么也没问,扭头就跟我们一起往山下狂奔。
一路死寂,只有粗重惊恐的喘息和脚步踩断枯枝的声音。
直到跑回村里,看到零星灯火,我们才敢停下来,弯着腰,大口大口喘气,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刚……刚才那是什么?”孙薇带着哭音,语无伦次,“是……是磷火吗?还是……?”
陈响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扶着膝盖,眼神发直,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小心……好像碰了一下……”他抬起自己那只碰过灯笼的手,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先回去再说。”我打断他们,心乱如麻,那股不祥的预感像沼泽里的泡沫,咕嘟咕嘟地往外冒。
那一夜,无人能眠。旅馆老旧的房间似乎比外面更冷。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孙薇惊恐的拍门声和尖叫声吵醒的。
“学姐!学姐!开门!陈响学长他……他不对劲!!”
我冲出门,孙薇指着隔壁陈响的房间,脸吓得扭曲,话都说不利索。
房门虚掩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腐败腥气和某种老旧油脂的味道从里面飘出来。
我猛地推开门。
陈响背对着我们,站在房间中央。他听到动静,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呈现一种死灰般的僵白色,皮肤像是浸水过久的纸张,微微肿胀发皱,眼角、嘴角有些细微的破口,渗出暗黄的黏液,却不流血。他的眼神是空洞的,瞳孔扩散,没有焦距,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但他却在笑。
嘴角僵硬地、极不自然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标准却无比骇人的微笑。
“早啊。”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破风箱在拉扯,每个字都吐得异常缓慢,“睡得好吗?”
他的动作僵硬而迟滞,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发条玩具。他往前走了一步,脚步拖沓,在地上留下一点点湿黏的痕迹。
我和孙薇惊恐地后退。
他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恐惧。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僵硬的笑容保持不变,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他的手里,竟端着一只白色的陶瓷酒杯。杯子里,晃动着小半杯浑浊的、散发着劣质气味的白酒。
他就这样微笑着,将那杯酒,直直地、僵硬地递到我面前。
破败的嗓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腔调,一字一顿地说:
“该、喂、患、鬼、了。”
我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那腐败的气味混合着劣质白酒的刺鼻,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陈响的手就停在我面前,纹丝不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却透着死气。
“学…学长?”孙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躲在我身后,指甲几乎掐进我胳膊里。
陈响那空洞的眼睛转向她,笑容咧得更大,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牙龈的颜色很不正常。“孙薇…也喝…”他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一只同样的酒杯,同样浑浊的酒液在里面微微晃动。
永强在我们后面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猛地后退两步,撞在走廊墙壁上,脸色比糊墙的腻子还白。“患鬼…他说患鬼…完了…真的惹上了…”
“什么患鬼?你到底知道什么?”我猛地扭头盯住永强,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厉色。
永强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陈响那诡异的样子,颤声道:“老…老人说的…监狱…旧时候村西头有个土牢…冤死的人多,怨气重…就…就容易生出患鬼…像头大牛,青眼睛,脚插在土里动不了…得…得用酒浇它…”
他用下巴极其隐晦地指了指陈响递过来的酒杯:“那东西…怕是…怕是给患鬼的‘买路酒’…不喂…要出大事!”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陈响端着酒杯的手臂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我的胸口。那僵硬的微笑毫无变化,重复道:“该、喂、患、鬼、了。”
他的皮肤在窗外透进的晨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质感,仿佛能看见底下不再流动的、淤积的血液。
我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学术的壁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奶奶的警告、地方志的记载、永强恐惧的证言,还有眼前这超出理解范围的恐怖景象,拧成一股冰冷坚硬的铁索,将我紧紧捆住。
这不是研究,这是灾难。
“接着!”我几乎是咬着牙对孙薇低吼,自己率先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接过了陈响递到我面前的那杯酒。触感冰凉,杯壁黏腻。
孙薇吓得猛摇头,眼泪涌了出来。
“接着!不想死就接着!”我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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