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燃我魂魄照归途(上)(2/2)
她呜咽一声,闭着眼,飞快地抓过另一只酒杯,酒液晃出来一些,溅在她手上,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缩。
陈响似乎“满意”了。那恐怖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但依旧挂在脸上。他僵硬地转过身,拖着步子,朝着旅馆楼梯口走去。“跟…我…来…”破败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
“去…去哪?”孙薇带着哭音问。
没有人回答。永强双腿打颤,但看着陈响逐渐远去的背影,还是咬牙跟了上去,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完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腐败甜腻的空气呛得我喉咙发痒。我捏紧了手里那杯该死的酒,拉了孙薇一把,跟上。
陈响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力气,关节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引领我们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穿过空无一人的旅馆前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蒙尘的玻璃门。
外面天色灰蒙,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空气湿冷。村子静得可怕,连狗吠鸡鸣都听不见。
他没有走向村西的城隍庙,而是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村子更深处,一片明显早已废弃、无人靠近的破败区域。残垣断壁间,荒草长得比人还高。
越往前走,空气越发凝滞。那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怨愤的气息越来越浓。
最终,他在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前停住了。空地中央,泥土的颜色比周围更深,近乎黝黑,寸草不生。
陈响转过身,面对着我们,再次露出那个标准而骇人的微笑。他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向那片空地的中央。
“倒…”他说。
我和孙薇僵在原地。
永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睛瞪得几乎凸出来,死死盯着那片黑土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就在那片黑土之上,空气开始微微扭曲。
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一个模糊的、巨大的轮廓开始显现。
先是青色的、毫无生气的、巨大如铜铃的眼睛,在扭曲的空气中央睁开。然后是庞大的、隐约如同牛一般的躯体轮廓,覆盖着暗淡无光的、仿佛与泥土融为一体的皮毛。它的四足……它的四足深深地陷入那片黑土之中,纹丝不动,仿佛从亘古以来就长在那里。但它躯干的轮廓却在微微晃动,给人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它静止着,却又在不停地、徒劳地挣扎,一种无声的、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庞大怨愤和愁苦从那个轮廓中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我们的心脏上。
患鬼。
它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形的怨怼却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们。孙薇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永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合十,不住地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求饶。
我握着酒杯的手冰冷彻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响那空洞的眼睛转向我,微笑依旧。“倒。”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没有选择。
我咬着牙,上前一步,将杯中那浑浊劣质的酒液,猛地泼向那片扭曲空气中央,泼向那巨大的、青色的眼睛!
酒液泼洒在空中,并没有落地,而是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化作一片细密的酒雾,被那庞大的轮廓吸吮进去。
一声极其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满足般的叹息声隐约响起。
那空气的扭曲平复了一瞬,患鬼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身影也随之模糊、变淡,仿佛暂时隐去了。那股沉重得让人发疯的怨怼感,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空地中央,只剩下那片黝黑湿润的泥土。
陈响脸上的笑容似乎自然了一点点,但依旧诡异。他转过身,不再看我们,拖着僵硬的步子,开始往回走。
我们三个人像被抽走了魂,呆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废墟尽头。
“走…快走…”永强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起身,疯了一样往旅馆跑。
回到旅馆,我们冲回我的房间,反锁了门,三个人靠着门板大口喘气,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惊惶。
“那…那到底是什么……”孙薇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起来,“陈响学长他…他怎么会变成那样……”
“缚魂灯…”我靠着冰冷的门板,声音发虚,“传说…是真的。”奶奶嘶哑的警告又一次在我耳边炸开。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报警吗?”孙薇抬起泪眼。
“报警?说什么?说学长被灯笼变成了僵尸,还让我们去喂一头看不见的鬼牛?”我惨笑一声,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我。
沉默。绝望的沉默。
过了不知多久,永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眼神里充满了新的恐惧:“酒…酒能暂时安抚患鬼…但…但灯…那盏灯…它不会停的…”
他的话像一把冰锥,刺破了我试图维持的冷静。
“什么意思?”
“老人说…点了缚魂灯,灯就要一直烧…烧的是魂…”永强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恐怖,“拿着灯的人…会慢慢不是自己了…他会…会不停地给灯找‘东西’…维持着那个‘交界’…直到……”
他没说完,但我们都明白了。
直到魂尽灯灭。而陈响的身体,将彻底成为灯的傀儡。
“还有…”永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目光扫过房间里那面老旧的穿衣镜,“你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经他提醒,一种微妙的、之前被极度惊恐掩盖的异样感浮上心头。
我的动作…似乎有点…滞涩?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捋一下头发。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感觉手臂有些沉重,仿佛不是完全听从我的指令,慢了微不可查的一小拍。
我猛地看向那面穿衣镜。
镜中的我,脸色苍白,眼神惊恐。但是……
就在我看向镜子的那一刻,镜中的“我”,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向上弯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不是我的表情!
我心脏骤停。
几乎是同时,孙薇也发出了压抑的尖叫。她指着镜子,手指颤抖:“它…它的手!刚才我的手放下去了!镜子里面的手还抬着!”
我们死死盯住镜子。
镜面似乎比平常更加幽深,像是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我们的倒影映在其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抬手、眨眼、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都与本体有着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的延迟和偏差。
那种感觉极其诡异,仿佛镜子里的是两个戴着我们面具的、正在拙劣模仿我们的东西。它们每一个表情都显得略微僵硬,每一个动作都慢了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像是在无形的丝线操控下,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木偶戏。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盯着看久了,那镜面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非常非常细微,透明得几乎看不见。只能隐约捕捉到一些扭曲的光线,一些难以形容的、仿佛透明触须般的东西,在镜面之下,在我们倒影的轮廓边缘,缓慢地、贪婪地探索着,试图更加贴合我们动作的轨迹。
它们像是在学习,在适应,在试图彻底同步。
然后,彻底接管。
“镜…镜渊鬼…”永强的声音带着彻底的绝望,“破碎的镜子不能照…容易藏这种东西…它能…能通过影子操控人…最后把人彻底拉进镜子里…变成它的新影子……”
城隍庙的缚魂灯,废弃监狱的患鬼,旅馆房间里的镜渊鬼……
这些东西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像一个早已布置好的恐怖链条,一环扣着一环。从我们踏入城隍庙的那一刻,不,从我们决定靠近那个“阴阳交界”之地开始,这个死亡的连锁反应就已经被触发,无可挽回。
“啊——!”孙薇彻底崩溃了,她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猛地砸向那面镜子!
“不要!”我和永强同时惊呼。
但晚了。
玻璃杯砸在镜面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镜子没有完全碎裂,而是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炸开了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痕,将我们破碎的、扭曲的、惊恐的脸分割成无数片。
每一片碎裂的镜面中,我们的倒影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诡异。它们在那一道道裂纹后面,齐刷刷地、用一种绝非人类能做出的缓慢速度,咧开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巨大笑容。
无声地,嘲笑着我们的徒劳。
而在那密布的裂纹最深处,那些透明蠕动的触须,仿佛被这一击激怒,又或是感到了兴奋,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疯狂地扭动着,变多,变长……
一股冰冷的、粘稠的、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我的四肢。
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对面,孙薇和永强,也正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看着他们自己的手,同样缓慢地、违背自身意志地抬起。
镜子里,那无数破碎的倒影,正微笑着,同步地做着同样的动作。
操纵,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