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成功送达(2/2)
岩温……我的战友……你听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你在天上……可以安息了!你的血……没有白流!我们……我们成功了!
泪水,滚烫的、不受控制的、饱含着太多复杂情感的泪水,瞬间冲破了我一直强行维持的、冰冷坚硬的外壳,从眼眶中决堤而出,肆意奔涌,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早已冷却的雨水和尚未干涸的血水,蜿蜒而下。我没有去擦拭,也没有力气去擦拭,任由它们尽情流淌,洗刷着脸上的污垢,仿佛也在洗涤着灵魂深处的创伤与重负。在这一刻,我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冰封情感、以“工具”状态存在的“林野”或“林峰”,我重新变回了那个有血有肉、会痛会哭、但更深刻地懂得为何而战、为何而坚守、为何而牺牲的……人!一个完成了自己使命的、疲惫而……荣耀的战士。
也几乎是在我内心这场精神海啸发生的同时,囚室之外,那原本相对规律、带着掌控一切自信的巡逻脚步声,似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混乱与急促。隐约传来更加零乱、快速的奔跑声,以及被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依然难掩其中一丝紧张与惊疑的短暂交流。空气中,仿佛开始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如同水银般缓慢扩散、逐渐加剧的紧张感,如同暴风雨降临前那不断降低、令人窒息的的气压,预示着某种巨变正在酝酿,正在逼近。
敌人……他们也感知到了吗?感知到了那来自远方、却清晰可辨的、即将降临的审判序曲?感知到了他们看似固若金汤的黑暗帝国,其根基正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悄然开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巨响,沉重的铁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门板狠狠地撞在内侧的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回响,震得这间囚室仿佛都随之颤动。几道强烈得如同实质般的手电光柱瞬间如同利剑般刺入黑暗,精准地聚焦在我身上,那刺眼的光芒让我刚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不由自主地再次闭上。
一个身影,在几名荷枪实弹、神情高度警惕、如临大敌的武装分子簇拥下,步伐沉稳地走了进来。他的脚步甚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近乎表演性质的从容,但凭借我多年卧底生涯锻炼出的、对人性细微处洞察入微的敏锐感知力,我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眼神最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焦躁、惊疑,以及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这是一个大约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形瘦削,穿着一身剪裁异常合体、用料考究、与周围这肮脏破败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的深色中山装。他的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眼睛细长如缝,看人时微微眯起,瞳孔中闪烁着一种毒蛇打量猎物般的阴冷、审慎与计算。我认得他。虽然从未有过直接接触,但在潜入“狮王”集团核心层后,那些需要我刻在脑子里、极度警惕与防备的人物名单中,他排在极其靠前的位置——代号“蝮蛇”,佛爷最为倚重核心的智囊与幕僚之一,专门负责掌控内部纪律、清除异己,以及……主持最残酷、最有效的审讯。
他走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以一种绝对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漠地俯视着蜷缩在墙角、狼狈不堪的我,那眼神,如同一个即将开始解剖实验的生物学家,在打量一件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的标本。手电光集中在我血迹斑斑、污秽不堪的脸上,他似乎在极其仔细地辨认着我的容貌,与他脑海中某个早已归档的、标注着“极度危险”的档案资料进行着最后的核对。
“林野……或者,按照你们那边的规矩,我该更正式地称呼你为,林峰警官?”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毒蛇在悄然吐露着信子,“真是……一场令人惊叹的、持续时间如此之久的精彩表演。能把我们这么多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在最后关头,还差点让你……真把这天,给捅出个无法弥补的窟窿。”
我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试图去抹掉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与污迹。我只是缓缓地、用力地,再次抬起了那张被痛苦、疲惫与短暂狂喜冲刷过的脸庞,毫无畏惧地、平静地迎向他那试图洞穿一切的目光。此刻,心中那片因使命完成而掀起的惊涛骇浪已然渐渐平息,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冰冷的、仿佛置身事外般的平静,以及一种……洞悉了未来轨迹的了然。我知道他为何在此刻出现在这里。情报的成功送达,以及“雷霆行动”那如同命运鼓点般隐约可闻的启动声,必然已经在敌人内部,尤其是在他们这些核心层中,引发了难以想象的地震与恐慌。他们迫切需要知道答案,需要知道我到底泄露了多少核心机密,他们的“巢穴”和那张经营多年的“保护伞”网络,到底暴露到了何种程度,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而我,这个他们付出了巨大代价才捕获的“钥匙”,是他们此刻唯一可能撬开的信息源,是他们试图在即将倾覆的巨轮上找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很遗憾,你和你那些同伴们的小把戏,似乎……最终还是起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作用。”“蝮蛇”微微眯起了那双细长的眼睛,狭缝般的眼眸中寒光如冰锥般闪烁,他刻意维持的平静语调下,潜藏着压抑不住的波澜,“外面……开始出现一些不该有的、令人不快的‘噪音’。这让我们感到……十分的困扰,以及不悦。所以,林峰警官,我们需要你,非常需要你。”他往前稍稍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混合了致命诱惑与赤裸裸威胁的、甜腥的气息,“告诉我们。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警方此次行动的完整部署,关于你究竟通过什么渠道、传递了哪些具体信息出去,统统说出来,毫无保留地。我可以以个人的信誉向你保证,你会因此得到一个相对体面的、减少许多不必要痛苦的……结局。这远比直接落到佛爷手中,要……舒服得多,也明智得多。”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强光阴影下、依旧努力维持着掌控感、却无法完全掩饰其深处那一丝惶惑的眼睛,嘴角,再次艰难地,扯起了那个混合着无尽嘲讽、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此刻更多了一丝……悲悯的弧度。
是的,悲悯。我在怜悯他。怜悯他们这些依旧沉浸在权力与暴力的迷梦中、在黑暗中负隅顽抗、却浑然不知那代表最终审判的钟声已然在遥远的天际敲响、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滚滚而来的……可怜虫。
“呵……”一个沙哑的、干涩的、几乎不成调的音节,从我干裂得渗出血丝的喉咙里,被缓缓地挤了出来,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疲惫与超然。
“蝮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紧了一下,脸上那伪装的从容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显然,我这种完全出乎他意料、超越了恐惧与绝望的反应,让他感到了一丝不适与……隐隐的不安。
我没有理会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只是努力地、更大幅度地抬起了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这间阴暗囚室低矮的屋顶,穿透了层层叠加的钢筋混凝土的阻隔,望向了那遥远夜空之外,正在集结、正在蓄势、即将以雷霆万钧之势涤荡这一切污秽的磅礴力量。我用尽身体里最后残存的气力,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自被俘以来、也可能是此生最后的一句完整话语。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微弱,却如同历经亿万年冲刷而越发坚硬的冰冷磐石,带着绝对的笃定与宣告般的意味,重重地砸在这间死寂的囚室里,也砸在在场每一个敌人的心上:
“你们……听。”
“蝮蛇”和他身后那些如临大敌的武装分子都明显地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们侧耳倾听,试图捕捉我话语中暗示的所谓声音。
囚室里,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似乎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混乱的奔跑与呼喊声,以及那永恒不变的、仿佛在为某个时代送葬的、冰冷而无情的雨声,依旧在持续。
但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听到了。听到那由远及近、由微弱到响亮、最终将如同洪钟大吕般响彻天地、无法阻挡的……黎明的脚步声。那是正义的铁拳,是历史的车轮,是所有牺牲与坚守最终汇聚成的……胜利号角。
情报,已成功送达。
行动,即将开始。
而我的使命……在这一刻,已然完成,并且得到了超越生死的确认。
我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将外界的一切光线、声音、威胁与诱惑,都隔绝在外。内心,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如同暴风雨过后深海般的宁静,以及一种殉道者般的、悲壮而……荣耀的圆满感。
接下来,无论面对什么,是残酷的审讯,是肉体的毁灭,还是其他任何未知的折磨,都……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