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话 :木德承天(1/2)
上阙:枯荣之惑
宁瑜行至一处名为“青霖郡”的地界。此郡名虽带“青”带“霖”,本该是草木丰茂、雨水充沛之地,然而入得郡来,所见景象却令宁瑜微微蹙眉。
郡内植被,呈现一种极其怪异的状态。同一条溪畔,一侧林木葱郁,生机勃发,枝叶肥厚得近乎妖异;另一侧却是一片枯槁,土地龟裂,草木焦黄,仿佛被烈火炙烤过,了无生机。这枯荣之界,泾渭分明,如同有一道无形的线将其分割开来。并非季节轮转的自然现象,也非地势高低所致,那繁荣与衰败,都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极端。
田间作物亦是如此,有些田垄稻穗低垂,谷粒饱满得几乎要撑破外壳,相邻的田垄却禾苗稀疏,焦黑瘦弱,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形的天火。农人面有忧色,在田埂间忙碌,却并非寻常的耕作,而是进行着一种奇特的仪式。
宁瑜走近一片正在举行仪式的田埂。只见几位身着赭色麻衣、头戴柳环的祭司模样的人,手持碧玉短杖,口中念念有词,围绕着一块半枯半荣的田地行走。他们身后,跟着一群虔诚的农夫农妇,手中捧着陶罐,罐中盛着清水或某种绿色的汁液。
祭司们走到枯槁的一侧,便以玉杖轻点焦土,口中吟诵愈发急促,身后农人便将罐中绿色汁液小心翼翼地倾洒在干裂的土地上,那汁液触地,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一丝青烟,而焦土却并无丝毫改善。待到行至繁茂一侧,祭司们神色转为肃穆恭敬,玉杖轻触那过于肥厚的叶片,吟诵声变得低沉悠长,农人们则奉上清水,浇灌根部,那植被受水,仿佛更加油绿,隐隐竟有光华流转。
“这是在做什么?”宁瑜向一位站在田埂外围观看的老农询问道。
老农见宁瑜气度不凡,不似本地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外乡人有所不知,我们青霖郡,这是遭了‘木厄’了。”
“木厄?”
“是啊,”老农指着那泾渭分明的田地,“也不知冲撞了哪路木灵神只,使得地脉中的‘木气’失了衡。有些地方木气过盛,疯长不休,耗尽地力,反而结不出好果实;有些地方则木气枯竭,寸草不生。我等凡人,无力调节,只得仰仗‘木衡司’的祭司大人们,行这‘抑荣扶枯’之礼,勉强维持生计。”
“抑荣扶枯?”宁瑜目光微动,“以那绿色汁液压制繁盛处的生机,以清水滋养枯竭处?此法……似乎成效不显。”
老农面露苦涩:“谁说不是呢?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那绿汁是百种毒草淬炼的‘抑荣浆’,清水则是取自郡守府后院那口‘生生井’的‘甘霖水’。据说唯有此法,能稍稍平衡木气,否则,不是被疯长的草木困死,就是活活饿死。你看那边——”
老农指向远处一片明显被废弃的村落,“那里原本是木气过盛之地,藤蔓一夜之间就能缠屋绕梁,庄稼长得比树还高,却尽是空壳,最后村落被植被吞噬,人不得不迁走。而另一边,”他又指向另一处荒芜山丘,“那里木气彻底枯竭,成了死地,连苔藓都不生。”
宁瑜顺着望去,心中了然。这并非寻常的天灾,亦非简单的妖邪作祟,而是此地维系草木生长的根本法则——“木德”失衡所致。木主生发,其性条达,贵在平衡。过犹不及,亢盛则肆无忌惮,衰竭则生机断绝。这“抑荣扶枯”之法,看似有理,实则粗暴,以毒抑荣,犹如饮鸩止渴,以水滋枯,若根源不通,亦是徒劳。那“抑荣浆”恐怕在压制过度生机的同时,也在毒害地脉;而那“甘霖水”,若不能激活本源生机,也不过是湿了地表。
“木衡司在何处?”宁瑜问道。他感觉,这“木衡司”或许便是解开此谜的关键。
“就在郡城中心,最大的那座青石大殿便是。”老农答道,“郡守大人兼任司主,所有的祭司都归他管辖。”
宁瑜谢过老农,信步向郡城方向行去。他越是深入郡境,所见枯荣对比越是触目惊心。有些庭院内,一棵树半边枝繁叶茂,花开似锦,另外半边却已彻底枯死,树皮剥落。街道上,铺路的青石缝隙间,一侧长出柔软的青苔,另一侧则干燥如焚。整个青霖郡,仿佛一个患了奇疾的病人,一半在疯狂燃烧生命,一半在迅速冰冷死亡。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气息,那是过度生发带来的甜腻腐熟之气,与彻底死寂带来的焦枯绝望之气相互交织,令人胸臆烦闷。
行至郡城,那“木衡司”的青石大殿果然巍峨矗立。殿宇以巨大的青石垒成,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那些藤蔓粗壮异常,叶片黑绿,透着一股不祥的活力,仿佛随时会将这石殿勒紧、吞噬。殿门前守卫森严,进出之人皆面色凝重。
宁瑜并未立刻前往木衡司,而是在城中寻了一处僻静的茶楼坐下,要了一壶清茶,静静感知此地的地脉气息与木气流转。
他神识微展,如同融入风中,细细体会。片刻后,他眉头微蹙。此地地脉之中,木气确实紊乱不堪,但其源头,并非自然失调,而是仿佛被一股外来的、强大的力量强行扭曲、引导所致。那力量的源头,隐隐指向城东方向,那里似乎有一股异常凝聚、甚至可以说是“贪婪”的吞噬之力,在疯狂攫取着周遭的木灵生机。
而木衡司的方向,则散发出一种竭力维持、却力不从心的疲惫波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那吞噬之力同源的气息?
宁瑜心中升起一个猜测。这“木厄”,恐怕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那所谓的“抑荣扶枯”之法,或许并非解决之道,反而可能是这失衡局面的一部分。
中阙:司主之秘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青霖郡城却并无多少夜市繁华,因那无处不在的枯荣异象,使得人心惶惶,入夜后大多闭门不出。
宁瑜身形如烟,悄无声息地避过守卫,潜入了木衡司的后院。他依循着白日感知到的那丝异常气息,来到一处被重重阵法守护的独立院落。院落周围种植着奇异的草木,这些草木并非单纯的繁茂或枯槁,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枝叶间光华流转,似乎在强行维系着一种脆弱的生机。
阵法颇为精妙,借用了此地紊乱的木气布设,寻常修士难以察觉,更别说闯入。但宁瑜于阵法一道造诣极深,略一推演,便寻得生门,身形一晃,已入其内。
院中有一精舍,灯火通明。宁瑜隐去身形气息,靠近窗棂,向内望去。
只见精舍内陈设雅致,却透着一股浓郁的药草与灵木混合的气息。一位身着墨绿色锦袍、头戴高冠的中年男子,正背对窗户,盘坐于一个蒲团之上。他身前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复杂的聚灵阵法,阵法中央,供奉着一截长约尺许、粗如儿臂的物件。
那物件通体呈现一种暗沉的青黑色,表面布满扭曲的木纹,仿佛一段雷击木,却又隐隐透出金属般的光泽。最奇特的是,它仿佛拥有生命一般,正在微微搏动,如同心脏。随着它的搏动,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其中散发出来,疯狂地吞噬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青绿色的木灵之气!而那些被汇聚而来的木气,显然并非自愿,带着一种被强行剥离的痛苦震颤。
这,便是宁瑜白日感知到的那股贪婪的吞噬之力的源头!
那中年男子,想必就是青霖郡守兼木衡司主——百里桓。此刻,他双手结印,周身灵力鼓荡,正引导着那被吞噬而来的庞大木气,一部分注入自身经脉,其气息在木气的滋养下不断攀升,显然是在借助此物修炼;另一部分,则被他以某种秘法,强行疏导,分为两股,一股充满暴烈生机的,被引向郡中那些“过荣”之地,一股充满死寂衰败的,被引向那些“枯竭”之地。
他竟是在以这诡异木桩为核心,操控着整个青霖郡的木气流转!所谓的“木厄”,根本就是他为了修炼,强行逆转地脉,掠夺木灵之气所造成的恶果!那“抑荣扶枯”的仪式,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并且在他无法完全掌控这狂暴木气时,进行的一种拙劣的、亡羊补牢式的调节!
宁瑜心中震怒。为了一己私欲,竟将一郡生灵的生存根本玩弄于股掌之间,致使大地失衡,百姓困苦,此等行径,实乃修道者之大忌!
似乎是修炼到了关键处,百里桓低喝一声,那截诡异木桩吞噬之力骤然加剧,甚至发出了低沉的嗡鸣。郡城之外,隐约传来草木疯狂滋长或瞬间枯萎的异响。而百里桓身上的气息也剧烈波动,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青绿色,显然驾驭这股力量对他而言也极为吃力,甚至可能已遭反噬。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截木桩猛地一震,其上的青黑色光泽骤然变得幽深,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蛮荒、充满怨怼与贪婪的意识,如同沉睡的凶兽,苏醒了过来!它不再满足于被引导,反而开始反向抽取百里桓的灵力与生机!
“孽障!安敢反噬!”百里桓又惊又怒,急忙变幻印诀,试图压制。但他显然低估了这木桩中蕴含的凶戾之气,或者说,他长期以来的掠夺行为,已使得这木桩中的意识积累了足够的怨气与力量。
精舍内灵气暴乱,墨绿色的光芒与青黑色的邪气交织冲撞,阵法明灭不定。百里桓脸色由青转白,额头冷汗涔涔,身形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那木桩彻底吸干!
就在此时,宁瑜不再隐匿,一步踏入精舍之内。
“窃取天地生机,逆转自然枯荣,百里司主,你可知罪?”宁瑜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清泉注入污浊之地,瞬间让那暴乱的灵气为之一滞。
百里桓猛然回头,见到宁瑜,先是一惊,待察觉对方气息深不可测,更是心沉谷底。他强自镇定,厉声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木衡司禁地!此乃本司镇压‘木厄’之源,还不速速退去!”
“镇压?”宁瑜目光扫过那仍在试图反噬的木桩,冷笑道,“依我看,你是在滋养这‘万噬妖桩’,借其力修炼,却无力掌控,反遭其害,更累及一郡生灵。这青霖郡的枯荣之象,皆是你一手造成!”
被一语道破真相,百里桓脸色剧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狠厉:“胡说八道!本司为解郡民之苦,殚精竭虑,不惜以身镇厄!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说罢,他竟强行催动残余灵力,操控那妖桩,分出一股充满死寂枯萎气息的青黑邪气,如毒蟒般向宁瑜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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