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文化赋能丰仓廪. 勤劳立德证尊严(2/2)
然而工分的烙印,又岂是一件衣裳能够遮掩?
它更深地刻在父亲姬忠楜数工分时颤抖的指关节上,刻在母亲昊文兰盘算口粮时越来越深的眼纹里,刻在弟妹们争抢着去干活挣工分的小小身影上。
这天傍晚,夕阳像一枚巨大的、熟透了的咸蛋黄,沉甸甸地悬在西天,把南三河的水染成一片流淌的熔金。
姬永海挑着满满两筐还冒着微微热气的牛粪,踏上了回村必经的那座青石板桥。
粪筐沉重,压得扁担吱呀作响,汗水沿着他棱角初显的下颌线不断滚落。
桥对面,晃悠过来几个身影,穿着簇新的的确良衬衫,脚上是镇上供销社才买得到的白色回力鞋,鞋帮雪白得刺眼——是公社干部家的孩子们。
平日里不用挣工分,口粮也比社员多三成。
哟嗬!瞧瞧这是谁?
为首的高个儿,外号刘干事,拖着长腔,故意挡住了桥面狭窄的去路。
他夸张地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在面前扇着风。
这不是咱品学兼优的姬大班长嘛!啧啧,白天在教室里穿得跟个文化人似的,这太阳一落山,就原形毕露,挑上这黄金万两挣工分啦?你家就缺这点工分?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发出一阵哄笑,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姬永海沾满泥点、打着醒目三角补丁的旧褂子上逡巡。
姬永海脚步顿住,稳稳地将扁担从红肿的肩头卸下,粪筐轻轻落在桥面斑驳的青石板上。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方崭新的鞋面、挺括的衣料,最后落在那几张写满嘲弄的脸上。
桥下的河水哗哗流淌,带着冲刷河岸的土腥气,也带着一种亘古的沉默力量。
他抬手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竟也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与黝黑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牙,那笑容坦荡得像这河滩上晒着的阳光:
这褂子咋了?
他用手指捻了捻肩头那块厚实的三角形补丁,语气里听不出半分羞恼,装得了粪,能挣工分,挡得了风,经得住磨,实在!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锁定了猎物,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哄笑的清朗。
对了,昨儿林老师课上重点讲的农业学大寨,人人争贡献,你们几个,帮队里挣过几分工分?
要不要我这位拾粪班长,教教你们咋拾粪记工分?
队长说了,多拾一筐粪,队里就多打半斤粮!
那刘干事脸上的讥笑瞬间僵住,像糊了一层难看的泥浆。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姬永海身后那沉甸甸的粪筐,以及筐沿旁书包里露出的半本磨得卷了边的《算术》书——那上面说不定就记着工分账呢。
旁边一个跟班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
哄笑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几个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在姬永海平静如深潭的目光逼视下,悻悻地侧过身,紧贴着桥栏让开一条缝隙,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那挑着沉重粪担、脊梁却挺得笔直的少年。
姬永海重新弯下腰,扁担稳稳地压上肩膀。
他迈开步子,旧裤管子的下摆再次扫过冰凉的石板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稳稳地走过石桥,走向暮色渐浓的村庄,将那片尴尬的沉默和几道复杂的目光,连同那点试图羞辱他的轻浮,一起抛在了流淌着熔金的河水之后。
粪土的气息浓烈地包裹着他,却也像一层坚实的铠甲。
他心中默念着队里墙上刷的标语劳动最光荣,工分最实在。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砖石,在他脚下铺就着一条从工分账本通向宽裕日子的路。
这路,不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而在自己肩头的扁担、手中的书本和那一分一分攒下的工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