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选(1/2)
孙妙青入选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飞得比她的马车还快。
车轮刚碾上家门口的青石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轰然炸开。
那声响,崩得见惯了世面的车夫都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孙妙青掀开车帘一角。
自家门楣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晃眼的红绸,俗气又招摇。
左邻右舍的脑袋从墙头、门缝里探出来,伸长了脖子,像在看一出热闹的猴戏。
她哥哥孙株合办事,永远这么张扬。
马车刚一停稳,孙株合便跟个点燃的炮仗一样冲了过来。
他一张脸笑得跟朵盛开的向日葵,灿烂得有些刺眼。
“妹妹!我的好妹妹!快下来!”
“听说皇上亲口赐了封号?咱们孙家这是要光宗耀祖了!”
孙妙青被春桃扶下车,脚尖刚沾地,就被她哥一把拉住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嘴里啧啧称奇
孙母紧跟在后,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眼圈早已通红。
她不关心什么封号荣耀,快步上来,拉住女儿另一只手,仔细摩挲着她的指节和膝盖,声音里全是压不住的心疼。
“快进屋,我的儿,让娘好好看看。”
“没受委屈吧?这膝盖……在殿里跪疼了没有?”
进了正厅,孙株合激动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手脚都没处安放,一会儿喊人上最好的碧螺春,一会儿又去拨弄桌上的贡桔,嘴里的大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妹妹,快跟哥说说,殿选到底什么情况?你没紧张得说错话吧?”
孙妙青慢条斯理地接过春桃递来的茶,轻轻吹散了水面的浮沫,只浅浅一笑,并未答话。
她这副沉静的模样,却被孙株合当成了默认的喜悦。
他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就冲上街头敲锣打鼓。
“今晚就办!必须大摆宴席,把‘醉仙楼’整个包下来!”
“我还要把吏部王侍郎、户部李主事他们都请来!让他们也瞧瞧,咱们孙家,从今天起,今非昔比了!”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无数官绅对他卑躬屈膝的场面。
“哥哥。”
孙妙青轻轻叫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满屋的火热。
孙株合脸上的狂喜凝固了,他愣愣地转过头:“妹妹,怎么了?”
孙妙青放下茶盏。
白瓷与红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脸上再没有半分回家的温情。
“宴席先不办。”
“我在宫里没有说错话,就怕哥哥你在外面,办错了事。”
这话一出,连一旁抹眼泪的孙母都停住了。
孙株合的脸色瞬间涨红:“妹妹你这是什么话!哥哥我能办错什么事?”
“我问你。”
孙妙青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顿,像钉子一样敲在孙株合的心上。
“今年新出的那批云锦苏绣,你是不是先进给了年羹尧,年大将军的府上?”
孙株合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年大将军如今圣眷正浓,他妹妹华妃娘娘又是宫里最得宠的,咱们家的生意,全仰仗着他提携,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孙妙青气笑了。
“蠢货!”
她猛地一拍桌子,茶水溅出,震得满堂死寂。
孙母和春桃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她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如此疾言厉色。
孙株合彻底懵了,呆呆地看着她,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妹妹。
“你知不知道,当今太后,是皇后娘娘的亲姑姑!”
“你让皇后用华妃挑剩下的东西,这不是在做生意,这是在打太后的脸,是把我们孙家的脸面,主动凑上去让人往地上踩!”
“你知不知道,皇上刚刚登基,最忌惮的就是前朝武将与后宫妃嫔勾结!”
“你倒好,生怕皇上看不见,主动把‘年党’两个字,用金线绣在咱们家每个人的脑门上!”
孙妙青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哥哥面前,那眼神,比在殿前面对君王时还要锐利。
“今天在殿上,皇上问我话,太后一言不发。”
“若不是我急中生智,用几块小鱼干逗笑了皇上,得了太后一句‘通透’的夸奖,你信不信,我们孙家这会儿,已经被划进了‘华妃一党’的黑名单里!”
“到那时,别说苏州织造这个肥差,我们全家人的脑袋,都悬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孙株合的嘴唇开始哆嗦,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以为是天大的喜事,是光宗耀祖的荣耀。
却没想到,自己一只脚,早已踏进了鬼门关。
“我……我……”
他“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浑身脱力,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道道啊……”
孙妙青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底叹了口气,但语气依旧冰冷刺骨。
“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她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像是在下达不容置疑的军令。
“这顿庆功宴,不仅不能办,你还要立刻备上一份厚礼,亲自送到皇后娘娘的母家,乌拉那拉府上去。”
“名目,就叫‘贺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福泽万民’。”
孙株合的脸白得跟墙灰似的,颤声道:“可……可这样,岂不是得罪了年大将军?”
孙妙青冷笑一声,眼里的讥讽不加掩饰。
“哥,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年羹尧现在是红得发紫,可你见过哪个皇帝,能容忍手下的将军功高震主,比自己还威风的?”
她踱了两步,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寒意:“更何况,咱们也不是要和他撕破脸。该给的面子照给,只是不能再让人觉得,我们孙家是他年家养的一条狗。”
孙株合苦着脸:“那皇后娘娘那边……该怎么说?”
“你就说,是我这个新得恩宠的妹妹不懂事。”
孙妙青在椅子上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
“就说我,孙妙青,蒙皇上天恩得了封号,感激涕零,不知如何回报,唯有孝敬太后皇后,才算尽了本分。因此特让家中备上厚礼,以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栽培提携之恩。”
孙母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看女儿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心里既骄傲又心疼。她拍了拍孙妙青的手背:“我的儿,这些个弯弯绕绕的,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想得这么透彻?”
孙妙青握住母亲微凉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娘,女儿既然进了那道宫门,就不能再任性了。”
“女儿若是不懂事,就是拖累全家。”
她顿了顿,再次看向面如死灰的孙株合。
“哥,你记住,从今往后,不管谁来找你打听我在宫里的情况,你就说不知道。不管谁想通过你给我递话,你都推说没门路。”
“为什么?”孙株合不解,“妹妹你现在得了圣宠,咱们家正该……”
“正该夹紧尾巴做人。”孙妙青冷冷打断他。
“哥,你忘了当初九龙夺嫡,咱们家站的是哪一队吗?”
“我现在在宫里,不过是刚发芽的柳枝,连根都没扎稳,就敢招摇过市?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孙株合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却还是不死心:“可是妹妹,你初次面圣就得了封号,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封号?”孙妙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哥,你真以为那个‘妙’字,是什么天大的恩典?”
她放下茶盏,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
“皇上给我封号,不是因为我有多好,而是因为我足够‘有趣’,像个新鲜的玩意儿。”
“他想看看,我这个‘妙人儿’,到底能有多妙。”
“说白了,我就是皇上眼前的一只新宠,一只猫,一件摆设。”
“等这股新鲜劲儿过去了,我还能不能活下来,那才要看我的真本事。”
孙株合听得后背直冒冷汗,他这才明白,妹妹踏进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的金窝,而是一个步步惊心的修罗场。
“那……那妹妹你在宫里,该怎么办?”
孙妙青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逐渐被染成橘红色的天际。
金黄的夕阳,像融化的铁水,泼满了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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