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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步步生香承君意,一袭夕颜赠薄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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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底,浩浩荡荡的仪仗自圆明园回宫。

京城的暑热比园子里更甚,热浪蒸腾,连宫道两旁的琉璃瓦都像是要被烤化。

甄嬛坐在轿中,一动不动。

她透过轿帘的缝隙,看着那飞速倒退的朱红宫墙,眼神里没有半分回宫的喜悦。

这四方天,她回来了。

上一次离开时,她还存着几分对风花雪月的念想。

这一次回来,心却被闲月阁的寒气浸透了。

眉姐姐那句“他真的是好薄情啊”,像一根细细的冰针,日夜在她心头扎着,将那点残存的温情,寸寸冻结。

另一头,孙妙青的仪舆也稳稳停在了景运门。

以她的位份本只能用肩舆,这仪舆还是太后特赏的。

她如今是宫里头一份儿的矜贵人儿,养胎几月,不但没清减,反而面色红润,唇不点而朱。

春喜和太后派来的孙姑姑一左一右将她搀下来,那架势,仿佛她脚下踩的不是青石板,而是刀山火海。

皇后宫中,各宫妃嫔早已候着。

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轻摇团扇,言语间却没什么热络气。

人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旅途的倦意,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这回宫后的第一场硬仗。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华妃的仪舆在众人注视下,不疾不徐地停在最前方。

颂芝恭敬上前,华妃这才扶着她的手,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的宫装,金线凤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眼睛生疼。

众人请了安,一时无话,殿内气氛有些凝滞。

还是齐妃没沉住气,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华妃妹妹气色真好,看来在园子里歇得不错。”

华妃抬手抚了抚鬓角的赤金凤钗,眼皮都未抬一下。

“昨儿皇上还说,本宫近来清减了些,特意赏了上好的血燕让小厨房炖上,还嘱咐本宫今儿多睡一个时辰,好生补补。”

她说着,目光终于落在了齐妃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过时的首饰。

“说起来,本宫倒是忘了问,三阿哥的功课最近可有进益?皇上昨儿还念叨,说三阿哥的字,还是没什么长进。姐姐有空在这儿关心本宫,不如多费心盯着些三阿哥的学业,也好叫皇上宽心。”

一句话,噎得齐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拿皇上压她,又戳她儿子这个软肋,偏偏还摆出一副“我这是为你好”的姿态。

孙妙青在一旁低头品茶,心中却已是警铃大作。

好个华妃,攻击精准,言语如刀,每一句都踩在对方的痛处,却又包装得体。这种话术,看似张扬,实则滴水不漏。

齐妃气得嘴唇都在抖,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凤座上的皇后。

皇后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茶叶,仿佛压根没听见刚才那番唇枪舌剑,只温和地笑道:“妹妹们都坐吧,站着做什么。齐妃也是关心则乱,华妃妹妹别放在心上。”

她一开口,就将华妃的雷霆一击化解为姐妹间的小打小闹。

可华妃,偏就不是个喜欢顺着台阶下的人。

她轻哼一声,正要再开口,却见皇后将目光转向了孙妙青。

“妙贵人这些日子辛苦了,”皇后的声音温煦得像三月春风,“本宫瞧着你气色不错,可见皇上的龙裔,在你腹中安稳得很。”

孙妙青忙起身:“多谢娘娘关怀,都是托娘娘和皇上的福。”

“坐着,快坐着。”皇后虚扶一把,“你身子重,不必多礼。为了这登基后头一个皇嗣,本宫与皇上都是日夜记挂。本宫已经吩咐了内务府,挑最好的东海珍珠和和田玉,为你腹中的孩子做一套长命锁和玉佩,图个吉利。另外,你宫里的份例,再按嫔位的来,好好养着,这才是顶要紧的。”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

嫔位的份例!这可是越过了多少熬资历的老人,天大的恩赏!

华妃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指节微微泛白。

齐妃更是连装都懒得装,嫉妒直接摆在了脸上。

孙妙青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冷光。

皇后这一手,真是高明。

明着是恩宠,实则是将她高高举起,放在所有人的嫉妒之火上炙烤。

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得了这样大的体面,往后这春熙殿,怕是要被各路的眼睛盯成个筛子了。

捧杀,原来是这个滋味。

皇后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脸上笑意更深,她拉过孙妙青的手,亲切地拍了拍。

“妹妹可要好生保重。”

孙妙青连忙福身:“多谢娘娘厚恩,妾身定当竭力保重,不负娘娘和皇上的期望。”

华妃在一旁听着,手中的珐琅茶盏被她捏得咯咯作响。

“皇后娘娘当真是慈母心肠。”华妃的声音里带着丝丝寒意,“只是妾身有些不明白,这按嫔位添份例的规矩,是什么时候立下的?妾身愚钝,竟不曾听说过。”

皇后依旧笑得温和:“华妃妹妹说笑了,这哪里是什么规矩,不过是本宫看着妙贵人辛苦,想着多照顾些罢了。再说,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一句“皇上的意思”,直接堵死了华妃的话头。

她纵然心中怒火滔天,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驳皇上的面子。

曹贵人适时开口,声音轻柔:“娘娘如此恩典,实在让人感动。妙妹妹有了娘娘这般照拂,想必腹中的小皇子也能感受到这份温暖。”

她故意说成“小皇子”,而非“龙裔”,这细微的差别,在场的女人们都听得明白。

孙妙青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曹姐姐说笑了,男女未卜,哪里敢妄言。”

“妹妹谦虚了。”曹贵人笑得恰到好处,“你这胎相,老人都说,十有八九是个阿哥呢。”

华妃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怀孕时,人人也都说她胎相好,必得皇子。

如今听曹贵人这么一说,旧日的伤疤仿佛被狠狠揭开,心里的酸水混着恨意直往上涌。

就在这时,华妃忽然笑了,那笑声又冷又脆。

“皇后娘娘真是大方。只是不知道,妙贵人这肚子,能不能接得住这么大的福气。”

一句话,杀气毕露。

散了后,华妃阴沉着脸回到翊坤宫。

颂芝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进殿,华妃就将桌上的茶具猛地扫落在地!

“哐当——”

上好的官窑瓷器碎了一地。

“按嫔位添份例!”她咬牙切齿,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小小贵人!皇后这是要做什么?拿这个贱人来恶心本宫吗!”

颂芝吓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去捡碎片:“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息怒?”华妃一脚踢开面前的碎片,眼神狠戾如狼,“本宫在这宫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她怒极,在殿中来回踱步,金线凤凰的裙摆在地上拖曳出暴躁的弧度。

但很快,她停下了脚步。

那满腔的怒火,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加危险的冰冷。

她缓缓坐回主位,眼神幽深地盯着某一处虚空。

颂芝大气不敢出,只觉得此刻安静下来的娘娘,比方才暴怒时更加可怕。

“颂芝。”华妃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奴婢在。”

“去把周宁海给本宫叫来。”

颂芝一愣,周宁海是翊坤宫的管事大太监,手段最是阴狠,娘娘轻易不会动用他。

“是。”她不敢多问,连忙退了出去。

不多时,周宁海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进了殿。

“娘娘。”

华妃抬起眼,那双美丽的凤眸里,此刻满是淬了毒的寒冰。

“去查。”

她只说了两个字。

周宁海垂首:“请娘娘示下。”

“那个孙妙青,进宫前是什么底细,家里还有什么人,平日里爱吃什么,怕什么,有什么忌讳……”

华妃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都给本宫查得一清二楚。”

“还有,”她伸出丹蔻艳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桌面,“她肚子里的那块肉,也给本宫好好‘看顾’着。”

“这福气,皇后给得,也得看她接不接得住。”

“本宫倒要看看,是她的命硬,还是本宫的手段硬。”

这边安陵容一出景仁宫,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提着裙摆,熟门熟路地抄了条僻静的夹道,步履匆匆地直奔春熙殿。

春熙殿里倒是凉快,冰盆散着丝丝白气,混着一股子清甜的瓜果香,将外头的暑热隔绝得干干净净。

孙妙青正歪在软榻上,由着春喜给她轻轻捶腿。听见外头小太监通传安常在到了,她眼皮都未抬,只懒懒地说了声:“让她进来,自己人,不必通传。”

安陵容一进殿,瞧见她这副悠闲模样,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才稍稍松了些。

她快步走到跟前,也顾不上行礼,自己先倒了杯凉茶灌下去,这才抚着胸口顺气。

“姐姐!你这回可真是……被架在火上烤了!”她压低了声音,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惊悸,“方才在景仁宫,皇后娘娘话音一落,我拿眼角余光那么一扫,华妃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还有齐妃,那眼珠子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怕是想把你生吞了!”

孙妙青听了,非但没愁,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捏起一颗冰镇过的葡萄。

“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剥着晶莹的葡萄皮,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家的闲事,“皇后娘娘这是请我吃了顿饭,却要我自己付账呢。”

安陵容一愣:“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天底下,白给的东西最贵。”孙妙青将剥好的葡萄丢进嘴里,汁水四溢,“她老人家一句话,自己分毫未损,就给我树了满宫的敌人。这买卖,对她来说,划算得很。”

她顿了顿,看着安陵容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补了一句:“这叫‘捧杀’。明着抬举你,给你天大的脸面,暗地里,是把你推出去,让所有眼红的人都来找你麻烦。”

安陵容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恍然大悟。

从前她只觉得害怕,如今听孙妙青这么一剖析,只觉得这后宫里的弯弯绕绕,比她绣的花样还要繁复百倍。

“那……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孙妙青又捏起一颗葡萄,挑了挑眉,“她给的好处,咱们照单全收!份例到了,该吃吃,该喝喝。她想看我被嫉妒的火烧死,我偏要借着她给的东风,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气死那帮人。”

这番话说得直白又带了点无赖,安陵容那点残存的担忧,瞬间被冲散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从容不迫的孙妙青,心里那点自卑和怯懦,仿佛也跟着硬气了几分。

“姐姐说的是。”安陵容用力点点头,眼神也亮了,“只是华妃那边……她今天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不善罢甘休才好。”孙妙青将手里的葡萄皮丢进小瓷盘里,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兴奋,“我就怕她当缩头乌龟,躲在翊坤宫不动弹。她一动,才会有破绽。”

她拍了拍安陵容的手背,笑道:“你如今也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自己也要多留心。往后我这儿多出来的份例,你缺什么,只管叫宝鹃来取。咱们姐妹一体,不必见外。”

安陵容心头一暖,眼眶微热。

“姐姐放心,我如今别的本事没有,替姐姐盯着各宫的动静,还是做得到的。”

孙妙青满意地笑了。

很好,棋盘上,她又多了一双眼睛。

“那就好。”她重新歪回软榻上,懒洋洋地闭上眼,像是说给安陵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等着吧,翊坤宫那位,快坐不住了。”

“我这肚子里的,可是皇后娘娘和皇上都日夜记挂的‘龙裔’,她不动手,怎么对得起皇后娘娘亲手递过来的刀呢?”

回宫后的日子,像一锅温水,底下却烧着看不见的猛火。

半个月里,皇上倒是雨露均沾,只是这“沾”法,各有不同。

去春熙殿最勤,隔三差五便要过去坐坐。可每次都是隔着桌子,问几句孙妙青的饮食起居,聊几句前朝趣闻,再摸一摸她那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嘱咐几句“好生养着”,然后便起驾离去,从不留宿。

那架势,不像探望爱妃,倒像是农夫巡视自己田里长势最好的那棵独苗。

孙妙青乐得清闲,等人一走,立刻让春喜把那些温补的汤水撤了,换上冰镇的酸梅汤。

“瞧见没,”她晃着腿,对春喜说,“皇上这是盼儿子盼得眼睛都绿了,看我跟看个宝贝瓷器似的,生怕碰碎了。”

春喜一边给她捶腿,一边担忧道:“小主,您可别这么说。只是……皇上不留宿,外头指不定怎么议论呢。”

“议论什么?议论我失宠了?”孙妙青嗤笑一声,“他最好全后宫都以为我失宠了,我这才能安安生生把孩子生下来。他来得越勤,坐的时间越短,翊坤宫那位就越着急。”

正如她所料,华妃确实急了。

皇上也去翊坤宫,次数不多,但总会去。可同样,也是坐一坐就走。

华妃使尽浑身解数,从江南新进的曲子到西域传来的秘香,皇上夸是都夸了,眼神却总是飘忽的。

这日,皇上又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了。华妃脸上的笑容一寸寸敛去,盯着门口的方向,许久没动。

殿内只剩她一人,她拿起一串饱满的紫晶葡萄,一粒一粒,慢条斯理地捏碎在掌心,紫红的汁液顺着她白皙的指缝流下,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痕。

与这两处的冷清相比,碎玉轩和延禧宫则是实打实的热闹。

这半个月,皇上的夜晚几乎被莞贵人与安常在瓜分。

有时是莞贵人一曲琴音引得皇上驻足,有时是安常在的江南小调让皇上解乏。

富察贵人也得了几日恩宠,可终究是点缀。宫里的人都看得分明,如今真正得势的,是甄嬛和安陵容。

碎玉轩内,甄嬛正倚在窗边看书,皇帝从身后拥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

“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不过是些前人诗集罢了。”甄嬛放下书卷,侧过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皇上今日不忙么?”

“再忙,也要来瞧瞧我们的嬛嬛。”皇帝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甄嬛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

他的手很暖,可她只觉得那温度传不到自己心里。眉姐姐那句“他真的是好薄情啊”,像一道符咒,刻在了她心上。

君王的爱,能捧你上云端,也能让你坠入深渊。她如今要的,不是这份虚无缥缈的爱,而是实实在在、能护住自己和家人的权势。

另一头,安陵容正借着给孙妙青送安胎香囊的名义,在春熙殿说话。

“……我那日瞧见,翊坤宫的周宁海,悄悄往太医院去了,还跟江太医说了半天的话。”安陵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着。

“江太医?”孙妙青挑眉,“华妃的人?”

“是,听说他一手调理妇人的本事最好,从前华妃有孕,便是他请的脉。”

孙妙青了然地笑了:“知道了。她这是坐不住,要给我‘调理调理’了。”

她拍拍安陵容的手:“你如今风头正盛,凡事留心。华妃动不了我,难保不拿你开刀。皇上赏你的东西,入口的,过手的,都让宝鹃仔细验看。”

安陵容重重点头,心里暖流涌动。

这宫里,头一回有人真心实意地为她筹划。

转眼,暑气渐消,桂香浮动,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夜。

宫中处处张灯结彩,一派祥和。

宴席之上,丝竹悦耳,人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可那笑意底下,暗流汹涌。华妃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时不时刮过孙妙青微微隆起的小腹。而孙妙青,只顾着慢条斯理地剥着皇后亲手赏下的石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那目光不存在一般。

甄嬛端坐席间,浅浅啜饮着桂花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一场家宴,竟吃出了几分沙场点兵的肃杀。

出人意料的是,这顿饭竟平平常常地结束了。没有摔杯,没有斥骂,连一句夹枪带棒的酸话都无。

散席后,皇帝按祖宗规矩,宿在了皇后宫中。

景仁宫里,果香袅袅,菜肴精致。

苏培盛为皇帝换下龙袍,低声禀报:“皇上皇后娘娘还在沐浴更衣呢,您若是乏了,就先睡下吧。”

皇帝心思显然不在此处。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摊开的一卷诗上。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绝妙好词,字字锥心哪。”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有种空落落的怅惘。

苏培盛躬着身子:“皇上,奴才不懂。”

“你不懂,皇后也未必懂。”皇帝的声音有些飘忽,“若是莞贵人在,却能与朕说上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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