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深宫中的蜕变(1/2)
“这……”玉答应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再傻,也品出不对味儿了。这哪里是固本培元的汤药,这分明是……
她的目光在绘春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和朝露躲闪的眼神之间来回逡巡,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凉透了。昨夜的温存,皇帝的笑语,仿佛都成了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怎么?小主是不信皇后娘娘,还是不信自己的宫女?”绘春的声音不咸不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玉答应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朝露叹了口气,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小主,认命吧。咱们这样的人,能有昨晚一夜,已是天大的福分了。别惹娘娘不快。”
是啊,认命。
玉答应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她就着朝露的手,张开嘴,将那碗又苦又涩的汤药,一滴不剩地咽了下去。
药汁滚过喉咙,像是带刺的铁水,一路烧灼到胃里,将她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和美梦,烫得一干二净。
绘春亲眼看着她喝完,又检查了空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去,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桩再寻常不过的差事。
殿内,只剩下玉答应瘫软在床榻上,和那满室驱之不散的药味。
***
碎玉轩里,药味和着尘埃的味道,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眉庄坐在榻边,静静地看了甄嬛大半日,久到甄嬛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一丝不解。
“眉姐姐来了许久,为何总是这样看着我?”甄嬛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我只是在想,你若真正对皇上灰了心,该是什么样子?”沈眉庄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
甄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姐姐以为,我还未曾灰心吗?”
“你以为呢?”沈眉庄收回手,语气清冷,却字字清晰,“若真死了心,人是不会病的,更不会作践自己的身子。只会想着怎么好好活下去,活得比从前更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甄嬛几乎陷进枕头里的脸。
“你这副样子,不是心死,是心碎了还巴巴地等着人来粘。等着皇上来瞧你一眼,心疼你一句,然后你这病,不吃药也能好个大半。”
一席话,不带半点温度,直直戳进甄嬛的心窝子。
甄嬛的眼睫颤了颤,避开了她的视线,“因为我对皇上的心意,比姐姐多。”
“你若真无心意,便会如今日的我,根本不会为他的话、他的事伤神。”沈眉庄转回头,直视着她,“其实你心里清楚,皇上对你并非无情。”
“那又如何?”甄嬛的眼神黯淡下去,“延禧宫如今盛宠无双,满宫的蜀锦都赐给了她一人。难道要我去与陵容争个长短?何况,还有玉答应,还有淳儿。宫里的女人和花一样,四季都有新的。”
这话一出,沈眉庄几乎要气笑了。
“陵容?你还念着她那点姐妹情分?”
沈眉庄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沉,却像针一样扎进甄嬛心里。
“满宫的蜀锦,那是赏赐吗?那是捧杀!换做是你,敢要么?她安陵容就敢!你还当她是那个初入宫时,怯生生跟在你身后的小妹妹?她如今是和贵人,是皇上的新宠,是能踩着你病中的落魄,风风光光往上走的人!”
“更何况,皇上的喜欢算什么?今儿喜欢你多些,明儿喜欢她多些,从无定数。我们这些女人,争的不就是比旁人多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吗?你若真对皇上死了心,就不会把功夫都浪费在伤心上了。”
一字一句,都像是剥开了甄嬛强撑的体面,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内里。
“姐姐,我很傻,是不是?”甄嬛的眼泪终于滚落,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哽咽,“竟然在这宫里,期待一丝纯粹的温情,还期待错了人。”
“这宫里伤心的人够多了,别再多你一个。”沈眉庄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
“我知道。”
沈眉庄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我要去给太后请安,明儿再来看你。”
“姐姐近来常去太后宫里?”
“是。”沈眉庄的眼神里,是一种甄嬛从未见过的平静和决绝,“我身子好了,可待皇上的心,却大不如前了。如今皇帝喜爱歌舞,又爱活泼颜色,后宫难见天颜,我总得给自己另寻一个依靠。”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甄嬛。
“太后是皇上的母亲,她的喜欢,比皇上的喜欢更长久。慧嫔不就是靠着太后站稳的吗?她喜欢端庄稳重的孩子,喜欢有人陪着说说话解解闷。你若实在无事,不如也多去走动走动,总比闷在这里,让人看轻了去。”
说完,她便转身,带着采月离开了。
殿内又恢复了死寂。
甄嬛怔怔地看着沈眉庄离去的方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另寻一个依靠”。
依靠……
她曾经以为,那个男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可如今,眉姐姐却告诉她,那座山,是会动的,会随时倾倒,将山脚下的人压得粉身碎骨。
要想活下去,就得自己再去找一座,更稳、更牢靠的山。
甄嬛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
她不能再这样病下去了。为了自己,也为了远在风口浪尖上的甄家。
连着送走安陵容和沈眉庄,甄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就那么靠在榻上,睁着眼,望着帐顶的流苏,一动不动。
夜深了,流珠见她许久未眠,心疼得紧,轻声提议:“小主,今夜月色倒好,不如取来长相思弹一曲吧,也好解解闷。”
甄嬛的目光动了动,看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月,扯出一个近乎于无的笑:“对月弹琴是风雅,可长相思这曲子,字字句句都像刀子,太摧心肝了,不弹也罢。”
“可小主过去最是喜欢李白的《长相思》。”流珠有些丧气。
“是啊,过去。”甄嬛闭上眼,“此刻,就算心里再喜欢,我也不敢弹了。”
她正要躺下,耳朵却微微一动,凝神细听。
“小主不弹,倒有人在吹。”
那笛声悠远,仿佛穿过了重重宫墙,飘入这死寂的碎玉轩。调子是熟悉的,可那意境却截然不同。琴声哀婉,这笛声却于缠绵悱恻中,透着一股子豁达与开阔。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甄嬛轻声念着词,侧头问,“流珠,你听这笛声,吹得多好。”
甄嬛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那笛声仿佛是特意为她一人吹奏,将那凄婉的相思之苦,吹成了纵使相隔云端,亦不悔相思的美好之事。
“不知是宫中哪位高人,能吹出这样好的笛声。”她喃喃自语。
一股说不清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忽然坐起身,掀开了被子。
流珠吓了一跳:“小主?”
“出去走走。”甄嬛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古人踏雪寻梅,是为香气而去。我今夜便循声去寻这吹笛人,就凭这一缕笛声,也不知找不找得到。”
“奴婢也想见见那吹笛人的样子。”流珠见她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连忙取来披风为她穿上,“不过这事儿全凭缘分,找得见最好,找不见,就当是散心了。”
月光如水,将空无一人的宫道照得一片清寂。甄嬛循着那若有若无的笛声,一路走到御花园的假山旁,笛声却戛然而止。
四下一片寂静,只余风声。
正当她以为是一场空时,一道清朗的男声自身后响起。
“你瘦了许多。”
甄嬛猛地回身,月光下,那人一身王爷常服,面容俊朗,不是果郡王又是谁。
她定了定神,敛衽福身,声音里是刻意的疏离:“时节已入秋,帘卷西风,自然是人比黄花瘦。那日王爷大义,闯入翊坤宫相救,本宫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菀嫔一定要与小王这般生分吗?”果郡王走近几步,月光照亮他眼中的惋惜,“可惜,小王拼尽全力,依旧没能保住你的孩子。”
提起孩子,甄嬛的心又是一阵抽痛。她垂下眼帘,声音更冷了几分:“人人都道,果郡王此举不过是为迎合皇上罢了。但无论如何,这宫中肯伸出援手的,也只有王爷一个。本宫今日虽落魄,却也绝非忘恩负义之人,他日王爷若有差遣,本宫自当尽力。”
“小王希望莞嫔一切安好,并非为了迎合皇兄,而是……我视莞嫔为知己。”
知己?
甄嬛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他,却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砸出了圈圈涟漪。
她稳住心神,道:“王爷心善,本宫明白。只是这宫里人多口杂,王爷与我这碎玉轩的人走得近了,恐对王爷的清誉有损。”
“多谢莞嫔关心。”果郡王听出了她话里的拒绝之意,却并未退缩。
“夜深露重,王爷如何会在此处?”甄嬛换了个话题。
“皇兄今晚留我在宫中过夜。方才去养心殿请安,正巧碰到一位新晋的玉答应在殿前唱歌。”
甄嬛心中微动,面上却毫无波澜。
果郡王继续道:“歌喉倒是婉转,只是斧凿痕迹太重,处处都是算计,反倒失了真趣。”
甄嬛淡淡开口:“皇上喜欢,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璞玉浑金,天然美质,更为难得。”果郡王看着她,意有所指,“小王方才吹奏的这首《长相思》,希望能为莞嫔略略解忧。”
“不过是首曲子罢了。”甄嬛的心乱了,不愿再与他多说。
“曲同人心。”
果郡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叹息,“与你是,与我也是。”
甄嬛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皇上既留王爷在宫中,想来明日还有要事,本宫就不打扰了。”
说完,她便带着流珠,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回到碎玉轩,那悠远的笛声仿佛还在耳边,而那句“曲同人心”,更是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她早已结了厚茧的心,又痒,又疼。
她忽然想起眉姐姐的话,“另寻一个依靠”。
可这宫里,除了皇帝,还有谁能做她的依靠?
难道是……
甄嬛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
这边愉贵人刚走到寿康宫殿外,还未通传,里头就传来一阵阵发自真心的慈和笑声,暖融融的,与这深宫的秋意格格不入。
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芳沁姑姑已经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福身打了个千儿:“贵人来了,太后正念叨您呢。慧嫔娘娘带着六阿哥在里头,可热闹了。”
沈眉庄心中那点因碎玉轩的愁云惨雾而生的郁结沉了沉,面上却依旧端庄得体,微微颔首,敛了心神走进去。
暖阁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六阿哥弘昼正坐在上头,小身子挺得笔直,像个粉雕玉琢的小桩子。他不知从哪儿抓了个九连环,小肉手攥得紧紧的,正执着地往嘴里塞,啃得津津有味。
孙妙青就坐在一旁,也不急着拦,只拿帕子不紧不慢地给他擦拭嘴角流下的口水,温声细语地哄着:“塔斯哈,这个是玩的,可不能吃。”
弘昼哪里听得懂这些,眼见着“美食”被拿开,嘴一瘪,蓄了满眼的泪,眼看就要惊天动地地哭出来。
太后在旁边看得直乐,连忙捻了块指甲盖大小的枣泥糕递到他嘴边:“哎哟,我的乖孙,不哭不哭,皇祖母给你吃这个甜的。”
弘昼的哭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立刻丢开九连环,肚子贴着地毯,手脚并用地往前一拱一拱,飞快地“匍匐前进”到太后身边,拉着太后的裙摆努力站了起来。
站稳后,两根胖乎乎的手指头一捏,竟精准地将那点心拈了起来,稳稳当当送进嘴里。吃完还砸吧砸吧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这么眼巴巴地瞅着太后,意思再明白不过。
“你瞧瞧这孩子,机灵得跟个小猴儿似的。”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又赏了一块。
孙妙青忙道:“太后疼爱是他的福气,只是这孩子最近不知跟谁学的,学了个坏毛病,喜欢扔东西,拿到什么都往下扔,就为了听个响儿。”
话音未落,弘昼就把手里刚攥住的一个玉佩,“啪”地一声扔在了地毯上。
玉佩倒是没碎,只那闷闷的一声还是让殿里伺候的人都心里一跳。
弘昼却乐得“咯咯”直笑,还兴奋地拍着小手,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叭……叭……”
“这孩子,是在叫他阿玛呢。”太后指着孙妙青,乐不可支,“是个聪明孩子。”
孙妙青嘴上谦虚,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她捡起玉佩,故意当着弘昼的面用帕子盖住,然后逗他:“塔斯哈,额娘的玉佩呢?”
弘昼眨了眨黑漆漆的大眼睛,毫不犹豫地伸出小手,一把就掀开了帕子,抓起玉佩又要故技重施。
“哎哟,哀家的乖孙真是聪明!”太后一把将孩子抱进怀里,在他软乎乎的脸蛋上亲了又亲,“这都知道东西藏起来了还在,以后可骗不了他了。”
沈眉庄上前行了礼,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太后见了她,招手让她坐到身边来:“你也来看看,这孩子一天一个样。哀家瞧着,比他三哥小时候还要机灵些。”
“六阿哥玉雪可爱,是慧嫔娘娘教养得好。”沈眉庄的声音清淡,话却是真心实意的。
“哀家看你也是个稳重的孩子。”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话里有话,“这宫里啊,热闹是一时的,稳重才能长久。你身子大好了,往后也要多上心。若是有个自己的孩子,定也能教养得这般出色。”
一句话,不偏不倚,正正戳在沈眉庄的心口上。
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的一抹苦涩,再抬眼时,已是一片不起波澜的平静:“多谢太后教诲,臣妾记下了。”
这宫里,谁都想要一个孩子。
可她的心,已经冷透了。
孙妙青抱着弘昼,见他开始揉眼睛,便极有眼色地起身告退:“时辰不早了,臣妾就先带弘昼回去了,免得扰了太后和愉贵人说话。”
太后点了点头,又赏了弘昼一堆小玩意儿,才让她们母子离去。
殿内只剩下沈眉庄和太后,方才因着六阿哥在而升腾起的融融暖意,一下子被抽走了,气氛顿时安静得有些过分。
太后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悠悠地开了口:“菀嫔那丫头,身子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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