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杀人诛心(2/2)
“听九州清宴伺候的人说,华妃娘娘亲自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最后是苏培盛出来传的话,请她回去了。”
孙妙青直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九州清宴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真是,狗急跳墙了。
把自己的心腹宫女送到龙床上去,年世兰的骄傲,终究还是被现实碾碎了。
“这一步棋,走得既蠢,又狠。”孙妙青淡淡道。
“蠢在自取其辱,让整个圆明园看她的笑话。狠在……她这是在告诉皇上,为了年家,她什么都能舍弃。”
青珊低声道:“那皇上……”
“皇上?”孙妙青轻笑,“皇上只会觉得她可怜又可笑,然后,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份‘忠心’。”
这后宫,很快就要多一位小主了。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颂芝被封为“芝答应”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扑棱棱飞遍了整个圆明园。
她回到清凉殿时,腿还是软的。
华妃正坐在镜前,面无表情地,一下一下卸着头上的珠翠。
颂芝端着水盆进来,华妃像没看见她一样。
“娘娘,”颂芝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拧了个帕子递给华妃,“奴婢试过了水温正好,玫瑰花水也兑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华妃的动作停了。
她透过镜子,冷冰冰地看着地上的人。那身水色的新衣,刺眼得很。
“回来了?“她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颂芝,那目光仿佛要把她从里到外刮下一层皮。
”皇上有没有赐你官女子的位分?”
颂芝声音颤抖:“皇上看重娘娘,赐了奴婢答应的位份。”
“皇上倒是大方。”
华妃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一字一字往外冒。
“直接就给了你答应的位份?”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短促又干涩,“想必皇上一定会喜欢你。”
直接把手中帕子甩到金盆里。
颂芝的眼泪“唰”就下来了,重重磕了个头,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
“娘娘!皇上是看重娘娘!皇上亲口说,奴婢是娘娘宫里的人,才不薄待!奴婢……奴婢能有今日,全是娘娘的恩典!”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这样就能把昨夜的屈辱和此刻的难堪都哭出去。
“好了。”
华妃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如今也是小主了,别动不动就下跪,一口一个奴婢,作践自己。”
她站起身,走到颂芝面前。
颂芝吓得浑身一僵,以为那巴掌就要落下来了。
可华妃没有。
她只是伸出手,用那长长的、涂着丹蔻的指甲,轻轻划过颂芝的脸颊,又替她理了理鬓边一丝散乱的头发。
那动作,温柔得让人毛骨悚然。
“皇上让你住哪儿?”
“回娘娘……皇上说,还让奴婢……住在清凉殿,跟着娘娘。”
”奴婢虽然承蒙圣恩,但一切皆因娘娘的提拔。不管奴婢是宫女也好,是小主也好,奴婢始终都是娘娘的奴婢。“
“你既承了恩,又不忘本,本宫心里高兴。从今往后,本宫自会把你当亲妹妹看。”
她扬起声,对着殿外喊。
“周宁海!”
周宁海立刻从门外进来,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去!把西偏殿收拾出来,拨两个机灵的丫头过去,好好伺候芝答应!”
“谢娘娘!谢娘娘!”颂芝哭着,也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恐惧。
“下去歇着吧。”华妃松开手,声音里是散不尽的疲惫,“以后,这些伺候人的活,不必你做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颂芝心上。她膝行两步,死死抓住华妃的裙角,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娘娘!”颂芝的眼泪涌了出来,声音发颤,“奴婢伺候娘娘伺候惯了,旁的都不会做。您要是嫌弃奴婢了,奴婢……奴婢这就去死!”
“让奴婢替娘娘上妆梳头吧!”
华妃垂眼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忽然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说不清是怜悯还是自嘲。
“难得你有这份心。”
她没再多说,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颂芝立刻会意,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擦干眼泪,拿起那把熟悉的象牙梳,站到华妃身后。动作熟练得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铜镜里,映出两张同样苍白的脸。
华妃看着镜中的自己,又看着镜中那个垂着眼,一脸倦容,脖颈处还留着些许暧昧痕迹的颂芝,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那道让她窒息的目光。
华妃独自一人坐在镜前,看着自己完美无瑕的妆容。她抬手,轻轻抚上自己鬓边的一朵宫花,指尖却是一片冰凉。
她赢了吗?
她把自己的心腹送上了龙床,得了一个“答应”,像是扳回了一城。
可为什么,这清凉殿,比从前更冷了。
她跌坐在冰冷的地毯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
起初是无声的,后来,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怪响。
那不是哭。
是笑。
她笑了出来。
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可悲,笑那个男人的凉薄无情!
把自己的心腹,自己的手,亲手洗干净了送到龙床上去!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这记耳光,是皇上赏的,也是她年世兰自己抽给自己的!
真疼啊。
疼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
笑声渐渐停了。
华妃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眼神却冷得吓人。
甄嬛……
都是因为你!
本宫今日所受之辱,来日,定要你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你等着!
***
天地一家春里,孙妙青刚用完早膳,青珊就从外头快步走了进来,脸上那点幸灾乐祸的笑意怎么压都压不住。
“娘娘,天大的喜事。”
孙妙青正拿着帕子,细细擦拭暖榻上刚睡醒的塔斯哈流下的一点口水,闻言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说来听听,有多大?”
“清凉殿那位颂芝g姑娘,昨儿夜里得了圣宠,今儿一早就封了‘芝答应’。”青珊的声音里满是憋不住的笑意。
孙妙青擦拭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反应让青珊有些着急,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娘娘,您是没瞧见今儿一早各宫的反应!听说华妃娘娘亲自送的人,皇上欣然笑纳,还当场就给抬了位份。之前华妃还笑话皇后娘娘抬举了玉答应,这回可好,她自己转头就送上一个芝答应。这一巴掌扇的,怕是整个圆明园都听见响儿了!”
孙妙青这才转过头,接过青珊递来的茶盏,不紧不慢地吹了吹热气,眼里的笑意也藏不住了。
“皇上的手笔,可真是……别致。”
青珊抿着嘴用力点头:“可不是么!奴婢还听说,皇上特意下旨,让芝答应继续住在清凉殿,说是方便‘伺候’年妃娘娘呢。”
“噗嗤。”
孙妙青没忍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这哪里是伺候,这分明是在年世兰心口上钉了根拔不掉的钉子,日日夜夜扎着她的心,让她看着,痛着,还得笑着。
一个日日伺候自己的奴婢,转眼就成了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皇上的女人,甚至还要自己这个旧主子反过来“照拂”她。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华妃的手段,也就到此为止了。”孙妙青放下茶盏,声音恢复了平淡。
青珊微怔:“娘娘的意思是?”
“狗急跳墙,病急乱投医。”
孙妙青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清凉殿的方向。晨光熹微,那座曾经无比华美的宫殿,此刻看着却像一座冰冷的坟墓。
“她以为把自己的心腹宫女送到龙床上去,是示弱,是表忠心,是为了年家做的牺牲。”
“可她忘了,皇上是君,不是夫。”
孙妙青的唇角弯起,那弧度带着一丝凉薄的嘲讽。
“君王收到的,从来不是牺牲,而是贡品。他只会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份‘贡品’,然后,再用这份贡品,狠狠地打赏赐者的脸。”
年世兰这是被她哥哥的事逼昏了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她顿了顿,吩咐道:“让咱们的人盯紧了清凉殿,那位芝答应的一举一动,年妃的一言一行,本宫都要立刻知道。”
“是。”
孙妙青重新坐回暖榻边,看着儿子粉嫩的小脸,指尖轻轻戳了戳。
“本宫倒想看看,这清凉殿里,一个旧主子,一个新‘妹妹’,这出姐妹情深的戏,要怎么唱下去。”
***
皇帝本打算摆驾皇后所在的桃花坞。
銮驾走到一半,他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苏培盛。”
“奴才在。”
皇帝的视线投向清凉殿的方向,嘴角噙着一抹说不清的弧度。
“不去皇后那儿了。”
苏培盛何等玲珑心肝,立刻躬身:“那皇上您是回九州清宴歇息?”
皇帝斜睨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兴致。
“朕刚抬举了她的人。如今又避而不见,你是不是觉得朕这君王做得太过喜怒无常,薄情寡性了?”
苏培盛的腰弯得更低,脸上堆满了笑:“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天心难测。您想到哪儿,便到哪儿,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他顿了顿,试探着补了一句。
“再说了,华妃娘娘如今……不是已经变得贤惠了么?”
“贤惠?”
皇帝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夜风里有些凉。
“她既要费尽心机地演这出贤惠的戏给朕看,朕若是不去瞧瞧,岂非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摆驾,清凉殿。”
***
清凉殿内,气氛压抑得几乎凝固。
皇帝驾到时,华妃正要用膳。
“皇上可有日子没来了。”
华妃起身相迎,脸上是精心描画过的温婉笑容,只是眼底的憔悴,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