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政治工具化(2/2)
“这祥瑞,恰好出现在他准备对年家动手的时候。”
“槿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她根本不需崔槿汐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不叫天意,这叫师出有名,叫顺应天命。”
“他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人都看看,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崔槿汐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太和殿上那场泼天的荣宠与狂喜,在此刻的碧桐书院里,被月光一寸寸剥开,露出了底下最森然、最冰冷的政治算计。
“小主说的是。”崔槿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可无论如何,慧嫔这一胎,是坐得稳如泰山了。”
“何止是稳如泰山。”甄嬛放下了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你等着瞧吧。”
“只要年家一倒,前朝的威胁一除,这后宫,就到了母凭子贵的时辰。”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闻。
“慧嫔若能安然诞下两位皇子,一个‘妃’位,恐怕都只是个开始。”
这宫里,最不缺锦上添花,最缺雪中送炭。
可慧嫔孙氏这一手,不是送炭。
她是在皇上最需要一把火的时候,直接送上了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
崔槿汐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她看着自家小主平静得过分的面容,那份平静之下,是波涛暗涌的深海。
“小主,”她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软,“您别想这些了。旁人福气再好,终究是旁人的。您如今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小皇子。只要您和小皇子安然无恙,咱们的日子,就不会差。”
甄嬛没说话。
她静静看着窗外。
夜风吹得芭蕉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更明白,从慧嫔被诊出双生之兆的那一刻起,她和淳意腹中的孩子,在这位万乘之君的心里,分量已经变了。
那不再是让他欣喜的龙裔。
而是被“祥瑞”的光芒衬得黯淡无光的,寻常的子嗣。
她和淳意,在毒日头下热得汗流浃背,傻傻盼着皇上能想起她们的辛苦。
而慧嫔,只在万寿宴上“晕”了那么一下,就得到了所有孕妇梦寐以求的一切。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甄嬛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固宠、避祸的心思,都显得太小,太可笑了。
在这盘以江山为注的赌局里,安分守己地等待垂怜,是最低级的玩法。
你必须成为那个,能为他带来价值的人。
慧嫔的价值,是“祥瑞”。
那她的价值,又是什么?
殿内死寂。
只有崔槿汐手中羽扇带起的微风,还在徒劳地搅动着凝固的空气。
许久,甄嬛重新开口。
她声音里最后一丝倦意都消失了,变得清澈、沉静,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槿汐。”
“奴婢在。”
“皇上今日高兴,晚膳想必用得热闹。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积了内火。”
甄“嬛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轮被乌云啃掉一半的月亮。
“你去小厨房传话。”
“就说我夜里心口发闷,用了些清心润肺的百合莲子羹,觉得舒坦多了。”
崔槿汐的瞳孔微微一缩,立刻躬身应是。
甄嬛转过身,月光给她清丽的侧脸打上一层冷霜。
她又补了一句。
“想着皇上连日为国事操劳,今日又逢万寿盛宴,想必辛苦,也该用些清淡的来降降暑热。”
“备一份最好的。”
“明儿一早,不必声张,让小允子亲自送去养心殿,直接交到苏培盛手上。”
***
第二日天光乍亮。
天地一家春的门槛,几乎要被络绎不绝的贺喜人潮踏破。
殿内充斥着脂粉、熏香和各色名贵赏赐混合的甜腻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每一张笑脸都无比真诚,每一句吉祥话都无比动听,可那一张张笑脸背后,目光交错间,是算计,是嫉妒,是审视。
皇后依旧是后宫的典范,赏赐如流水般送来,言语间是对“皇家开枝散叶”的欣慰与嘉许。只是那得体的笑容并未抵达眼底,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薄冰。
华妃没来。
她只派了心腹颂芝,送来一对光华夺目的东珠耳坠。
颂芝的贺词说得滴水不漏,脸上却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临走前那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说:“妹妹好福气,可千万仔细身子,别让这天大的福分,转眼成了阖宫上下的笑话。”
那话里的毒,淬在针尖上。
孙妙青一概含笑收下,不恼,不怒,温婉地谢恩,像一个真正被天降洪福砸晕了头的寻常孕妇。
直到安陵容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她来得不早不晚,恰在人声最鼎沸的时候。
她一身素雅的秋香色宫装,头上仅簪一根雕工精巧的白玉簪子,在争奇斗艳的妃嫔中,自有一种清雅出尘的风韵,倒也引得不少人侧目。
“妹妹……给慧嫔姐姐道喜了。”
安陵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温顺,福身下去。
孙妙青却亲自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孙妙青拉着她的手,直接让她坐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绣墩上。
这个位置,甚至比几位分位更高的嫔妃还要尊贵。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刹。
无数道目光像细密的针,齐齐刺了过来。
安陵容的脸颊微微泛红,头垂得更低,那姿态,像极了一个不喜张扬、略显腼腆的得宠妃嫔。
孙妙青却浑不在意,只亲热地握着她的手,与她闲话家常,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等到人潮终于散尽,殿内重归宁静。
安陵容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松弛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她看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赏赐,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对血玉珊瑚如意上,那妖异的红色,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姐姐,”她声音发虚,手心还冒着冷汗,“昨晚在宴会上,我的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生怕……生怕刘院判他……”
孙妙青拿起一块芸豆卷,递到她唇边。
“尝尝,御膳房新做的。”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刘院判只会诊出,他该诊出的东西。”孙妙青轻抚着平坦的小腹,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比如,这‘双生’之喜,便是他‘诊’出来的。”
安陵容小口咬着点心,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随即又想起什么,撇了撇嘴,刻意学着颂芝那阴阳怪气的调子。
“华妃娘娘身边那位大宫女,下巴抬得快要戳破天了,也不知道那话里的酸味儿,会不会把自己先给齁死。”
孙妙青被她逗得一笑。
“你啊。”
笑意褪去,安陵容的眉眼重新沉静下来,视线落在孙妙青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姐姐,您这一胎,若真能‘平安诞下’两位小皇子……一个妃位,怕是跑不掉了。”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只有一种与有荣焉的、纯粹的向往。
孙妙青看着她,看着这只在自己面前收起利爪,展露柔软腹部的小兽。
“妃位?”
孙妙青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陵容,你觉得,这宫里,一个妃位,够做什么呢?”
安陵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瞬间的了然。
“你我都明白,皇上赏我,不是因为我孙妙青怀了龙裔。”孙妙青的语气冷了下来,“而是因为,我‘怀’的是‘双生’,是‘祥瑞’。”
“他需要一个信号,一个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的信号。我,只是恰好成了那个举起旗帜的人。”
安陵容手里的芸豆卷,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她懂了。
慧嫔姐姐此刻得到的荣宠越多,她就越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活靶子。
皇后,华妃,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都在等着她从高处摔下来的那一天。
“那姐姐……”安陵容的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惧。
“所以,接下来,得看你了。”孙妙青的目光穿透了窗棂,望向紫禁城最深的方向,“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我的肚子,这反而给了你最好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孙妙青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安陵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双生之喜,是献给皇上的投名状。”
“但光有这个还不够。”
“咱们得给皇后娘娘,也备一份大礼。”
她凑近安陵容,吐出的气息带着一丝凉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安陵容的耳朵里。
“你放心,只要皇上来我这里,我总有法子,让你也过来坐坐。”
“可以说宫里新得了西洋玩意儿,可以说新谱了曲子,甚至可以说我一个人闷得慌,想找个贴心姐妹说说话。”
“理由,永远都是人找出来的。”
安陵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让她不至于失态的力量。
入宫以来,她不是没有过得宠的时候。可皇上的青眼,总像是逗弄一只新奇的雀儿,新鲜、有趣,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笼子。甄嬛待她也好,嘘寒问暖,赠衣送药,可那种好,是站在台阶上的人,朝台阶下的人伸出的手,是怜惜,是施舍。
她从未奢求过平等。
只有眼前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将她视作平等的、可以并肩的盟友,将这足以掀翻后宫的惊天秘密与她共享,将她纳入计划最核心的一环。
她给的,不是怜悯。
是承诺。
是一个让她能亲手抓住未来的机会。
“姐姐的大恩……”安陵容声音哽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孙妙青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沉稳。
“别做这些。”
孙妙青扶着她重新坐稳。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我若摔下去,你也好不了。你若能起来,于我,就是最强的臂助。”
孙妙青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以后,别再叫我慧嫔姐姐了。”
安陵容怔住。
“叫我妙青。”
泪水,终于从她倔强仰起的眼角滑落,却被她抬手,狠狠地拭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决绝地点了点头,眼神深处,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幽暗而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