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归途杀机(2/2)
“给菀嫔安安神,也给哀家未出世的皇孙,补补身子。”
竹息心领神会。
这一碗鸡汤,送的不是汤,是态度!
是送给整个后宫看的,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景仁宫:菀嫔腹中的孩子,哀家也看着呢!
“是,老奴这就去办。”
竹息躬身正要退下,太后又叫住了她。
“等等。”
太后沉默了片刻,再次睁开眼时,那眼里的光,比刚才还要锐利几分。
“去,把库里那尊西域进贡的玉观音取出来。”
“再配上本宫私库里,那串东珠佛珠。”
竹息这次是真的愣住了,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些许:“娘娘,那玉观音可是您日日供奉的,还有那串东珠……”
那是先帝爷赏的,太后压箱底的宝贝,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多看一眼。
“给春禧殿送去。”
太后一字一顿,话音沉沉。
“就说,是哀家赏给慧嫔安胎的。”
“告诉她,好生歇着,别为了旁人旁事,动了自己的胎气。”
如果说那一碗鸡汤,是给旁人看的场面。
那么这尊玉观音和东珠,才是给“自己人”看的实在!
太后这是在告诉孙妙青:
你的功劳,哀家记下了。
皇后的那点小动作,哀家也替你挡下了。
你,安安心心给哀家生下皇孙就行!
***
从圆明园回宫,路程行了近半,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官道两侧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在车窗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车帘的缝隙里钻进一丝冷风,激得甄嬛一个寒颤。
她这才发觉,自己的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衣衫黏腻地贴在身上,一片冰凉。
“姐姐,皇后娘娘真是贤德,还特意派人赏了东西惦记着咱们。”
马车里,浣碧将一方新得的蜀锦帕子细细叠好,收在袖中,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扬眉吐气。
“有皇后娘娘照拂,往后咱们在宫里的日子,总算是能安稳些了。”
甄嬛倚着软垫,没有接话。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不安,轻轻动了一下。
她安抚地拍了拍,只觉得心头那股烦闷愈发沉重。
“姐姐怎么不说话?可是累了?”浣碧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凑了过来。
“有些乏了。”甄嬛睁开眼。
“也是,怀着身孕是辛苦。”浣碧坐了回去,语气里有几分不以为然,“等回了宫,姐姐好好歇着就是。我看皇上疼你的劲儿,往后这宫里,还不是由着姐姐横着走?”
她的话音刚落。
“咯吱——”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巨响,从车厢底下传来。
是木头被生生拗断的声音。
紧接着,整个世界瞬间倾倒。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甄嬛狠狠甩向车壁!
“啊!”
浣碧的尖叫被巨大的颠簸撕碎。
甄嬛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所有念头都被撞得粉碎,唯一的本能就是用双臂死死护住自己的肚子。
混乱中,身下似乎压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紧接着便是浣碧一声痛苦的闷哼。
“砰!”
车厢重重砸在地上,碎裂的木片和散落的器物四下飞溅。
“小主!”
“娘娘!”
崔槿汐和流朱凄厉的喊声从车外传来,混杂着侍卫拔刀的呵斥声和宫人们的惊叫,乱成一团。
车厢里,甄嬛的头撞在窗棂上,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一片轰鸣。
她什么都听不清,也什么都看不清。
唯一的念头就是她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她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腹部。
腹中一阵阵发紧,那股下坠的痛感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快!快把娘娘扶出来!”崔槿汐的声音带着哭腔,第一个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掀开车帘。
车厢已经半边散架,浣碧被压在最底下,半边身子卡在破损的车壁和甄嬛之间,脸色惨白,额上全是冷汗。
而甄嬛,正是在她身体的缓冲下,才没有直接砸在坚硬的车板上。
“娘娘!您怎么样?”
几个侍卫合力将摇摇欲坠的车厢稳住,崔槿汐和流朱连忙将甄嬛从里面半拖半抱地弄了出来。
甄嬛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一出来便死死抓住崔槿汐的胳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用求救般的眼神看着她,手固执地护着肚子。
“太医!快传太医!”崔槿汐声嘶力竭地喊着。
幸而回宫的队伍里,一直有太医随行。
一个年长的太医提着药箱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也顾不得礼数,当场就要为甄嬛诊脉。
“别……别在这里……”甄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围起来!”
她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不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看到她狼狈落魄的样子。
“对,回宫!快,备软轿!”
苏培盛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他只扫了一眼散架的马车,脸色便瞬间铁青,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狠戾。
他亲自指挥着,让人小心翼翼地将甄嬛扶上临时调来的软轿,又吩咐人去把摔伤的浣碧也抬上。
软轿入了宫门,便一路不停,行得飞快。
轿中,每一次晃动都让甄嬛心惊肉跳。
腹部的坠痛感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这不是意外。
绝不是。
那一声清脆的断裂声,还在她耳边回响。
刚从圆明园出来,就在回宫的路上遇上这样的事。
这宫里,盼着她和她腹中孩子死的,除了华妃,还能有谁?
软轿很快到了碎玉轩。
甄嬛一落地,就被抬进了内殿。
太医跪在榻边,手指搭上她的脉搏,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整个寝殿里,鸦雀无声,连呼吸都仿佛是罪过。
良久,太医紧绷的肩膀才塌了下去,终于敢喘出一口大气。
他收回手,对着一旁焦急等待的苏培盛叩首。
“回苏总管,莞嫔娘娘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所幸……所幸娘娘护得及时,又有碧答应在底下垫了一下,未曾造成大碍。”
他擦了擦额上的汗。
“腹中龙胎……尚且安稳。只是娘娘需得卧床静养,万万不可再劳心费神,臣这就去开一副安胎的方子来。”
听闻孩子无事,甄嬛的身子一软,像一滩烂泥般倒在锦被里,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发间。
活下来了。
她的孩子,又一次从鬼门关前,被她拉了回来。
苏培盛也是松了口气,亲自将太医送了出去,又低声嘱咐了崔槿汐几句,这才转身要去回禀皇帝。
他刚走到殿门口,甄嬛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苏总管。”
她的声音还很虚弱,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冷意。
苏培盛连忙躬身:“娘娘有何吩咐?”
甄嬛撑着身子,由崔槿汐扶着半坐起来。
她看着殿外沉沉的夜色,那里是养心殿的方向。
她慢慢抬起手,用指腹拭去脸上的泪痕。
再抬眼时,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澄澈得可怕。
所有的惶恐与不安都沉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清冷的、坚硬的底色,像深冬的寒潭。
“有劳总管,去查一查。”
她的声音很轻。
“今天这辆马车,从备好到送我们回宫,都经过了谁的手。”
皇帝是踏着夜色进来的。
一进殿,便快步走到榻前,挥退了众人。
殿内烛火摇曳,只映着他二人。
他径直在榻边坐下,顾不得君仪,俯身便握住甄嬛的手。
掌心一片冰凉,让他眉头紧锁。
他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清瘦的轮廓。
皇帝的目光紧紧胶着在她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着的情绪,是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后怕。
“朕一接到消息,魂都快吓飞了。”
他的声音褪去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丈夫的急切。
“让朕看看,伤到哪儿没有?太医怎么说?你和孩子……都还好吗?”
他的指尖带着暖意,那份浓得化不开的关切,像一张温柔的网,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
甄嬛蓄了许久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她摇了摇头,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看到皇上,臣妾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只是虚惊一场,龙胎……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
皇帝紧绷的下颌线终于柔和下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压在心头的一座山。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手背上,片刻后才抬起眼,目光缱绻。
“一别两月,朕的菀菀清瘦多了,这让朕如何能不心疼。”
“蓬莱洲与世隔绝,看不见也听不着,臣妾日夜悬心,只盼着四郎一切安好。”甄嬛迎着他的目光,眼波流转,全是思念。
“朕也是。这两个月,朕处理朝政时,总会不自觉地想,若菀菀在,她会如何说。”皇帝笑了笑,那笑容里有欣慰,也有歉疚,“所以你一回宫,朕便迫不及待地赶来了。朕想你想得紧。”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却依旧温柔:“碧答应当真与你情重?你前脚刚去蓬莱洲,她后脚就哭着来求朕,准她与你一同去。同甘容易共苦难,雪中送炭之情,难能可贵。”
“浣碧妹妹的确如此,只是臣妾不敢把真相告知,怕她担惊受怕。少一人知道,总是好的。”甄嬛垂下眼,轻声问,“四郎……这两个月,一定很辛苦吧?”
“再辛苦,都过去了。”
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将她揽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情人间最私密的耳语。
“朕告诉你一件事,敦亲王允?,已下宗人府。”
甄嬛心里一动。
“朕下旨,给他更名‘阿其那’,其子更名‘塞思黑’。”
阿其那,塞思黑。
甄嬛的心脏被这两个字狠狠攥了一下。
这是满语里“猪”和“狗”的意思。
“这些人谋逆犯上,给他们起这个名,都算是侮辱了猪狗。”皇帝的嘴角带上了一点冷酷的笑意。
“皇上一举拿下敦亲王,果真是天佑我大清。”
“朕还想告诉你一件事,”皇帝看着她,缓缓道,“敦亲王意图不轨之前,曾想向年羹尧借兵。这封密函,被老十七给拦了下来。”
甄嬛的心提了起来:“那年羹尧若是接到了密函,会如何处置?”
“朕不知道。”
“臣妾想,他还不至于真敢谋反。”甄嬛定了定神,开始分析,“他舍不得眼前的荣华富贵,若真要冒险,所得之物也不会比现在更多。何况,宫里还有华妃。”
皇帝赞许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欣赏与爱意:“年羹尧对朕,确有怨怼之言。但诚如你所言,他会顾及华妃,所以不敢妄动。”
“但臣妾好奇,敦亲王为何会找上年羹尧,而不找旁人?”
“朕再想想。”
皇帝话锋一转,握紧了她的手,语气里终于满是愧疚。
“旁人如何朕不管,朕只知道,为了陪朕演这场戏,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担惊受怕,是朕的不是。”
“其实,朕不一定非要打发你去蓬莱洲,只是……朕怕,怕万一有什么不测,会伤着你。再者,你不在宫里,年羹尧和华妃,才不会那么警惕。”
甄嬛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是后怕还是庆幸。
皇帝赢了,她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可就在回宫的路上,那一声刺耳的断裂声,又在她脑中炸响。
敦亲王倒了。
可那根断掉的车轴,又是谁的手笔?
这场仗,皇上打完了,她的,才刚刚开始。
甄嬛抬起头,迎上皇帝愧疚的目光,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意:“臣妾明白,本是为了大清和皇上,为了我们往后的安宁,臣妾受些委屈不算什么。”
皇帝心中一暖,将她拥入怀中,叹息道:“知朕者,唯菀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