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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檄飞ぶ(げき とぶ)(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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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陆道漫长而多山,去加贺藩虽不用走亲不知子不知那般险地,却也是很多时候需要手脚并用。东海道则相对顺畅,但沿线原本心向德川的地侍多数投了羽柴中纳言,随时就有人跳出来要了结他们性命去江户请赏。

在金泽城,加贺百万石的前田利长,其生母原本就送去江户给德川内府做了人质。赖陆夺了江户,利长也没接回于是只是含糊说了句:“定不让中纳言从我这里过去。”可谁从江户出兵会舍近求远走那北陆道呢?

而这天下最有趣之人之事便是断臂的吉田侍从那里,故而我等暂且按下四国那边,没有挨过毒打的加藤嘉明,以及亲女雪绪假死的蜂须贺家政那个慢性人,单单说说吉田侍从池田辉政。

且说前往东海道的信使,一路上危机四伏。羽柴赖陆的威名与手段已如无形的网,笼罩在东海道诸豪族心头。信使不得不昼伏夜出,避开大道,专拣山间密林小路,原本数日的路程,竟走了十余日,人马皆疲,形如乞丐。

当这名满身尘泥、眼窝深陷的信使,终于踉跄着叩开吉田城紧闭的城门时,他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那封用油布紧紧包裹、藏在贴身处的檄文,被他以最后的气力高举过头,嘶哑地喊出:“大坂……淀殿殿下……讨逆檄文……至!!”

城门守将不敢怠慢,火速将人与文书送往本丸。经过一套繁琐的流程方才进入那座生漆都没干透的本丸广间。

生漆的刺鼻气味尚未散尽,混合着陈年榻榻米的霉味,弥漫在崭新却空旷的广间内。池田辉政独坐主位,空荡的右袖被仔细地折叠、塞在腰带里,但那份失衡感依旧如影随形。他的左臂搭在膝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庭院里尚未修剪完毕的枯山水——就像他的人生,一场仓促、残缺、徒具形式的表演。

明日,那个男人就要来了。粮草已备,恭顺的姿态已反复演练。他只求像送走瘟神一样,平安送走那支可怕的军队,换取池田家苟延残喘。

就在这时,侧门被拉开,老家臣几乎是匍匐着进来,双手高举着一封被汗水、尘土甚至些许血渍浸染的文书,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主公!大、大坂……淀殿殿下的急使!送、送来了这个!”

“淀殿?”池田辉政的指尖猛地停住,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锥,瞬间刺透了他勉强维持的平静。他几乎是用抢的,左手一把抓过那卷文书。油布被粗暴地扯开,露出里面质地精良却已皱巴巴的杉原纸。

当他看到开头那雷霆万钧的“贼臣羽柴赖陆”几个字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目光急速下扫,“阴结异教南蛮”、“窥伺神器”、“胁迫主母”、“讨此国贼”……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球上,烙进他的脑髓里。

“呃……”一声压抑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呻吟从他齿缝间挤出。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捏着檄文的左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纸张发出簌簌的哀鸣。

完了。

全完了。

淀殿这个蠢女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这是在逼天下所有还没彻底倒向赖陆的人立刻站队,而她给出的选择,是死路一条!

这封催命符,偏偏在这个时刻,送到了他的手里!送到了羽柴赖陆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的吉田城!

而后“噗通”一声,那名筋疲力尽的信使被带了进来,直接瘫软在地。

池田辉政的目光从檄文上移开,死死盯住那个信使,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嘶哑扭曲:“你……一路过来,多少人见过你?多少人知道你进了吉田城?!”

信使被他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一、一路躲藏……但、但进城时,许多、许多足轻都看见了……”

“轰——!”池田辉政只觉得天旋地转。

瞒不住了。赖陆的探子或许早已潜伏在城下町,此刻消息恐怕已经飞向滨松大营。他现在手里拿着这封讨逆檄文,在赖陆看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池田辉政,这个断臂的废人,这个本该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竟然暗中接受了大坂的“乱命”,意图“共举义旗”!

“哈……哈哈……”他忽然发出一连串破碎而绝望的惨笑,笑声在空旷的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老家臣和地上的信使都吓得浑身发抖。

疯了!都疯了!淀殿疯了,这世道也疯了!她们高高在上地发动一场玉石俱焚的战争,却把他这颗早已破碎的棋子,第一个推过了楚河汉界,推向烈火烹油的第一线!

愤怒吗?有的。对淀殿的愚蠢和自私感到滔天的愤怒。

恐惧吗?浸透骨髓。对赖陆即将到来的、毫不留情的碾杀感到灭顶的恐惧。

但下一刻,所有这些激烈的情感,都被一种更冰冷、更现实的东西强行压了下去——求生的本能,以及守护池田家名最后一丝血脉的、扭曲的责任感。

不能怒,不能怨,更不能遵从。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檄文上,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冰冷和决绝。这不是效忠书,这是催命符,是投名状的反面教材。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身体晃了一下,独臂勉强撑住案几。他对着老家臣,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听着。”

“一、立刻将这名信使秘密关押!绝不能让他再见任何人,更不能让他死了!”

“二、你亲自去,将城外我们备好的犒军粮草,再加三成!不,加五成!将库里那批最好的胴丸、太刀,也取出来,作为献礼!”

“三、檄文之事,严禁外传!有敢议论者,立斩!”

“四、替我……更衣。备马。”

老家臣惊愕抬头:“主公……您这是?”

池田辉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然:“我要亲自带着增倍的贡礼,即刻前往滨松大营,面见中纳言殿下。”

他要赶在谣言传到赖陆耳朵里之前,亲自去!

他要当着赖陆的面,将这封檄文亲手奉上!

他要以最谦卑、最彻底的姿态,痛斥淀殿的“狂悖昏聩”,宣誓吉田城对羽柴家的忠诚至死不渝!

这不是投机,这是赎罪,是交保命钱!他要用行动告诉赖陆:我池田辉政早已是您脚下的一条狗,大坂的乱命于我如废纸,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效忠您,请您看在我不惜断臂、亲自前来献忠的份上,饶我一命,饶我池田家一命!

他甚至不敢去想赖陆会是什么反应。信任?怀疑?嘲讽?他都只能承受。

他看了一眼那封几乎要被他捏碎的檄文,仿佛那是世界上最肮脏、最致命的毒物。

“快去吧!”他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我出发前,我不希望听到任何关于这封檄文的流言!否则,提头来见!”

老家臣连滚爬爬地退下。

广间内再次只剩下池田辉政一人。他缓缓坐回原位,佝偻着背,用仅存的左手,慢慢地将那封皱巴巴的檄文,一下、一下地抚平,叠好。动作僵硬,如同在给自己整理遗书。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滨松的方向,目光穿透崭新的纸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黑云压城般的军阵,和军阵中那双冷漠的、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他深吸了一口满是生漆味的空气,将这无尽的屈辱、恐惧和绝望,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脸上最终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等待审判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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