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浊流の覚悟(だくりゅう の かくご)(1/2)
厚重的门扉在身后彻底合拢,将屋内里的一切——那位年轻中纳言深不见底的目光、伊达政宗把玩的玉雕假眼、乃至南蛮人剑锋的破空声——彻底隔绝。
速水守久立在阶前,并未立刻转身。他整了整衣袖,对着那扇闭紧的门,姿态恭谨地、幅度标准地俯身行了一礼。直起身,却又像想起什么疏漏似的,再次微微躬身,补上一礼。动作舒缓,不带一丝匆忙,仿佛门后之人正隔门目送。
直至礼数周全,他才缓缓直起腰背。
就在完全挺直身躯的瞬间,他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恭顺,如同脱、极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将积压胸口的浊气与紧张尽数吐尽。嘴角随即牵起一丝难以自抑的、混合着侥幸与得意的弧度。
“大人,您的马沓。”一直候在阶下的小姓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高高捧起烘得温热的马沓。
速水守久“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经过刻意调整的、略显随意的平静。他抬起脚,任由小姓伺候着换上,目光却已漫不经心地扫过院中那些按刀而立、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饿鬼队武士。
不过如此。他心道。先前觉得他们如噬人夜叉,此刻看来,不过是一群气息沉凝、眼神凶悍的武夫罢了。再凶悍,也是听令行事的刀,而执刀者……他方才已与之谈笑风生,甚而窥破了其心机。
“辛苦了。”他换好马沓,对跪地的小姓随意说了一句,语气是一种上位者习以为常的、不带多少热络的体谅。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这才迈开步子,步履间竟透出几分轻快,朝着前方牵马而来的前田庆次郎走去。那背影,竟有几分像刚刚赴完一场寻常宴席,尽兴而归的名士。
速水守久踩着被炉火烘得温热的马沓,跟在前田庆次郎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营地的泥泞中。脚下的暖意和他心中那份自诩窥破赖陆心机的得意混杂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具穿透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节奏急促而稳定,不同于寻常驿马或辎重马的沉重,一听便是精心调教的战马。
守久循声望去,只见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正沿营中主道疾驰而来。马上骑士伏低身躯,与马鞍几乎融为一体,母衣被风扯得笔直,其上黑田家洲滨纹与母里家酢浆草纹迎风怒展。
恰在此时,道旁数名扛着修长竹竿的民夫正费力地转过身子。长长的竹竿因突然的转向,猛地横向扫出,竹梢划破空气,发出“呜”的一声尖啸,直扫向骑士面门!
电光石火间,那骑士既未勒马减速,亦未俯身躲避,只是脖颈微不可察地向后一仰,头颅精准地后移半尺,竹梢带着风声,堪堪从他鼻尖前半寸之处扫过!其动作之简洁、判断之精准、胆色之沉静,令人叹为观止。
马蹄未停,瞬息已至大屋阶前。骑士猛地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在空中刨踏。马蹄尚未完全落地,他已如同滚鞍流水般滑落马背,双足“嗒”的一声稳稳踩在冻土之上,身形微沉,便如钉在地上一般,不见半分晃动。与他相比,速水守久方才在泥地里的趔趄,显得格外狼狈。
骑士剧烈喘息,白色呵气喷涌,却立即单膝跪地,嘶声吼道:“报——!黑田家家臣,母里友一!有十万火急军情!求见中纳言殿下!”
整个营地为之一静。
速水守久僵在原地,方才心中的那点得意,被这精准到毫厘的闪避和稳如磐石的落地冲得粉碎。他是行家,一眼便知这绝非寻常武夫所能为。这背后是千锤百炼的骑术、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对身体绝对的掌控力。
前田庆次郎不知何时已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他双手抱胸,眯着眼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母里友一,低声对身旁的速水守久道:“黑田长政把他家的‘枪尖’都派来了……看来九州那边有大事发生。”
速水守久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枪尖”指的是什么——母里家世代效力黑田家,其勇武在九州可谓家喻户晓。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展现出的身手,确实不负盛名。
就在这时,大屋的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结城秀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扫了一眼跪地的母里友一,又瞥了一眼远处的速水守久和前田庆次郎,侧身让开一条通路:“中纳言殿下有令,母里友一即刻晋见。庆次郎,你带甲斐守去马厩挑匹好马,送他出营。”
前田庆次郎咧嘴一笑,伸手拍了拍速水守久的肩膀:“走吧,甲斐守。看来咱们的赖陆公今晚是没空再招待你咯。”
速水守久被庆次郎半推半就地带着往马厩方向走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母里友一已经起身,正快步走向那扇重新闭合的大门,背影决绝。
“别瞅了,”前田庆次郎懒洋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九州的消息再大,那也是赖陆公要操心的事。倒是你,甲斐守……”
他突然凑近速水守久,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方才在屋里,你跟赖陆公说的那些话,可是字字珠玑啊。什么五日内开城,什么里应外合……啧啧,真是听得人热血沸腾。”
速水守久心头一紧,强作镇定道:“惣兵卫殿说笑了,在下只是陈述利害……”
“利害?”庆次郎嗤笑一声,打断了他,“那你可知,就在你坐着那破篮子往下溜的时候,营里还来了位‘贵客’?”
速水守久脚步一顿:“贵客?”
“是啊,”庆次郎歪着头,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就是你在大阪城里的老熟人——明石中务少辅,全登様啊。”
速水守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庆次郎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这老兄也是有趣,昨夜想单人匹马夜闯俺的防区,说是要去京都公干。结果月黑风高,在外头迷了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最后竟跟着俺们巡夜哨兵的火光,自己摸进了埋伏圈里。”
他两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俺们只好‘请’他过来做客了。算算时辰,他比你早到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所以你方才在帐内那番高论,明石中务少辅在隔壁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速水守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麻木,仿佛被腊月的冻土彻底封住。前田庆次郎那戏谑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中,刺入他的脑髓。
“明石中务少辅,全登様啊。”
“比你早到了不过小半个时辰。”
“你方才在帐内那番高论,他在隔壁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完了。
全完了!
速水守久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震得他神魂俱颤,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去。他拼命攥紧缰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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