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火没腿,可它认得回家的路(2/2)
唯有老板老王,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端着那碗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个吹气的动作……那个三长两短的节奏……
那是三十年前,他还是个半大小子,每次偷吃刚出锅的东西被烫到哇哇叫时,母亲就会一边数落他,一边用同样的节奏,把食物吹凉了喂到他嘴里。
母亲去世后,这三十年来,他忙于生计,忙于在这末世里挣扎求活,竟早已将这最温暖的细节忘得一干二净。
今日,竟如此自然地做了出来。
“扑通”一声,老王双膝跪地,对着那口依旧在翻滚沸腾的老灶,重重磕下一个头。
滚烫的泪水混着哭腔,在死寂的面馆里响起。
“妈……我记起来了。”
这诡异而温情的一幕,并非孤例。
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无声无息地扩散至整个国度。
繁华都市的摩天大楼里,一个通宵加班的女白领撕开泡面,滚水冲下,香气弥漫。
她忽然想起童年时,住在筒子楼的母亲总是一脸严肃地告诫:“刚泡好的面最烫,吹两口再吃,别猴急。”
她失笑地摇摇头,顺手对着面碗哈了两口气。
就在这时,她公寓阳台上那个用来堆放杂物、早已废弃生锈的小煤炉,炉口竟悄无声息地冒出了一缕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烟气。
西北的戈壁边缘,一个牧民正在修缮祖传的老屋。
他清扫着土灶台上的积灰,嘴里无意识地哼起了一首早已失传的歌谣。
那是大饥荒的年月里,他的奶奶抱着饿得奄奄一息的父亲,在寒夜中为了哄他入睡、忘记饥饿而唱的歌。
歌声不成调,却带着最原始的抚慰力量。
灶坑深处,被尘土掩埋了半个世纪的余烬里,一点比萤火还要微弱的火星,悄然复燃,闪烁了一下,便再次隐去。
这些火,都不张扬,也不持久。
它们没有毁天灭地的威能,却无比精准地出现在那些“曾饿过、曾被人喂养过”的人身边。
仿佛那段关于饥饿、关于食物、关于守护的共同记忆本身,成了点燃这星星之火的燧石。
高天之上,那缕最后的意识感知着这一切。
陈三皮“看”到,自己亲手种下的那颗火种,如今已不再需要他的维系。
它找到了更广阔的土壤——文明本身。
他心中最后一块名为“陈三皮”的执念,随着这遍布人间的星星炊烟,缓缓松动,彻底释然。
他不再是火的源头,他只是……第一个重新记起它的人。
他的目光穿透万里,最后一次望向西北沙漠的腹地。
在那里,作为他力量源泉的“火种珠”已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但它的力量并未消散,而是如蛛网般融入了大地深处,化为一条条奔流不息的地下火脉。
此刻,这条火脉已经蜿蜒百里,沿途点亮了七座被黄沙掩埋的荒村里,那早已冰冷的灶台。
他凝聚起最后、最后的一丝力量,投入了那个南方小镇,那个正在熟睡的小女孩的梦境中。
梦里,芽芽又看到了那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叔叔。
他站在厨房门口,身影有些模糊,但脸上的笑容却异常清晰、温暖。
他对着她,轻轻地笑了笑,然后像每一次送完餐一样,转过身。
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体没有走向门外,而是在转身的刹那,化作一缕袅袅的青色炊烟,飘向了窗外,随风散去,再无踪迹。
现实中,小镇的厨房里。
灶台上,那碗早已凉透的米饭,依旧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只是,那曾经在热气中偶尔浮现的光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火,不需要腿。
它认得回家的路。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瀚海。
一场遮天蔽日的沙暴终于停歇,天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铅灰色的澄净。
在死寂的沙海深处,一座新形成的沙丘之顶,有什么东西在惨白的天光下,反射出一星幽微的光。
风沙褪去,那是一枚被剥离了所有力量的残壳,半掩在黄沙之中,通体剔透,晶莹如泪。